捐光3000万,女神不是富婆

更新时间:2022-08-10 07:07:23作者: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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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嘉莹,是中国最后一位穿裙子的先生,她一生大多数时候,是无处可逃的,是诗词让她在绝境中安身立命。

她,是个苦命的人。

父亲因战争流离失踪,母亲因病早逝,这种痛苦在少女时期,就在叶嘉莹的内心日夜发酵。

九十多岁的叶嘉莹,总是身穿一件烟紫色的长衫出现在讲台上,尽管自己腰腿患病,她还是拒绝了柔软舒适的靠背椅子,坚持要站着讲课。

她满头银发梳得整齐,双目炯炯有神,一讲就是两个多小时,中气十足,从声音到体态,不由得让人发出一句慨叹:“真美啊。”

旁人很难从她的这份平静中,看见过去时代的汹涌往事。

天以百凶成就一词人,成为她一生的写照。

从漂泊到归来,尽管活在这世上有过各种创伤,叶嘉莹还是在艰涩的生活、远方的诗词里寻得力量,体面地活着。

叶嘉莹的生活清苦,打开冰箱,里面只有几把略发黄的蔬菜与半瓶豆腐乳,在青菜汤的淡味里,她觉出了一生凄凉。



叶嘉莹,是在北平四合院出生的,因来到这世界时是荷花遍布的夏天,父母就为其取小名为“小荷子”。

在书香门第的大家族里,她的祖父是光绪二十年的进士,叶嘉莹家的大门处有一块黑底金字的横匾,上面写着“进士第”,门前还有两只石头狮子。

在她儿时的记忆中,家里有大堆的书,都是父亲从祖父那继承过来的。

这些书陪伴她,走过了少年时代。

小时候的叶嘉莹,很少出门,她跟着祖父在家中读诗作诗,读的最熟的是《论语》,她说:“我可以一天不吃饭,但不能一日不读诗。”


叶嘉莹(中)小舅李棪(左)弟弟叶嘉谋(右)

后来,她的别号“迦陵”也是从童年时期与祖父聊诗词中得来——清朝的陈维崧,是中国词人里写得最多的,号迦陵。

十三岁之前的叶嘉莹,过着人生为数不多的轻快日子,她对着院子里的树木、月光、落叶作诗,她是在家里由身为教师的姨妈授课。

她爱上了中国古典文学与诗词,在13岁就写下这样的诗句:

“几度惊飞欲起难,晚风翻怯舞衣单。

三秋一觉庄生梦,满地新霜月乍寒。”

才华开始在叶嘉莹的身上显露,这已经注定她不平凡一生的开始。


青年时期的叶嘉莹

1937年7月7日,在北平郊外卢沟桥,日本军队开始了长达八年的全面侵华战争。

兵员伤亡数百万,千万百姓逃亡内地,老弱转于沟壑,壮者疲于奔命。

日本人进城是从前门堂而皇之进来的,彼时的叶嘉莹在读初二,这年暑假“七七事变”,她无比清楚地听到了卢沟桥响起炮火的声音。

这年,叶嘉莹才13岁,北平沦陷。


13岁的叶嘉莹

她所居住的西长安街,时常会见到日本人的军车呼啸而过,他们在车上唱歌,唱《支那之夜》。

在这样的情境下,十三岁的叶嘉莹写下诗句:“尽夜狂风撼大城,悲笳哀角不堪听。”

在纪录片《掬水月在手》中,叶嘉莹回忆,当年的风雪比现在大,冬天出门上学,她走到巷口拐弯的地方,就会在街上看见冻死、饿死的人。

战乱中,长期在上海工作的的父亲断了消息,生死未卜。

母亲长久地挂念丈夫,愁思让她得了重病,需要去天津租界找医生治病,可是在手术过程中感染了,不幸在回北平的火车上猝然离世。


叶嘉莹戴孝照

那是叶嘉莹最痛苦的时刻,她清楚地记得,母亲棺殓时钉子钉在棺木上的那种声音,她知道悲与喜的差别,也懂了生与死之间的距离。

母亲去世那年,叶嘉莹只有18岁,她很后悔,当初没有陪母亲去天津。

“噩耗传来心乍惊,泪枯无语暗吞声。早知一别成千古,悔不当初伴母行。”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失去了母亲的庇护,叶嘉莹开始直面战火纷飞的世界。


叶嘉莹与两个弟弟


1941年,叶嘉莹考入辅仁大学国文系,专攻古典文学专业。

叶嘉莹平常在学校里很少与人讲话,她喜欢一个人坐在图书馆或者教室,安静地看书。

她在辅仁大学读书时,受老师顾随熏陶很大,每次上课都用心记录,希望能把先生所说的话一字不漏地记载下来,两人常在一起讨论古诗词。

那八本笔记,跟随叶嘉莹漂泊了很多地方,她的财物都可以不要,也要保留好顾随先生的思想。


叶嘉莹(右二)与顾随先生及同学合影

叶嘉莹称顾随先生带给她的,是心灵的启发,顾随也对这位学生很是认同,他在看完叶嘉莹的诗词习作后说“作诗是诗,填词是词,简直是天才”。

在艰辛的生存环境下,叶嘉莹创作了大量的诗词,她对诗歌有很敏锐的感受。

“日月等双箭,生涯未可知。

甘为夸父死,敢笑鲁阳痴。

眼底空花梦,天边残照词。

前溪有流水,说与定相思。”


叶嘉莹大学毕业照片

在动荡不安的日日夜夜里,叶嘉莹不知道沦陷的祖国何时能回来,也不知道杳无音信多年的父亲何时能回来。

叶嘉莹用诗词自渡,等到父亲回来的那一天,叶嘉莹已经大学毕业了,在学校里教书。

那天,她正把自己的自行车抬出去的时候,就看到门前一个熟悉的身影,叶嘉莹仔细一看,是自己阔别已久的父亲。

当年,父亲离家的时候,她还在读小学,彼时的她已经大学毕业工作了,父女二人相拥泪下,他们都吃了太多别离与生活的苦。


叶嘉莹与父亲


叶嘉莹说自己一生没有谈过恋爱,结婚也不是因为爱情。

秀外慧中的叶嘉莹,经常被各大学校邀请前往讲课,有次她遇到了自己中学的老师,彼时的她并不知道,自己即将开启一段悲剧的婚姻。

这位中学老师将自己的堂弟赵钟荪,介绍给了叶嘉莹。

很快,两人见面了,赵钟荪对叶嘉莹一见钟情,聚会结束后,他坚持要骑车送叶嘉莹回家。

叶嘉莹的父亲不喜欢这个男孩,因为觉得他学无专长。

学无专长,在风雨飘摇的时代就立不住,后来所发生的一切,证明了父亲的判断。

1948年,21岁的叶嘉莹南下到上海嫁给了赵钟荪,之后跟随丈夫到了中国台湾。


叶嘉莹随身携带的行李特别简单,只有两个皮箱,里面装着顾随老师写给她的笔记,还有几件换洗衣服,她离开这片熟悉的土地时,没有想到这一别就几十年都不能回来。

叶嘉莹开始了漂泊的生活,她惨遭迫害,随命运拨弄和抛置。


在生大女儿时,赵钟荪将妻子放到海军医院的走廊,自己就离开了,叶嘉莹独自一人从天蒙蒙亮坐到了天黑,羊水都流光了。

赵钟荪的姐姐赶到,借了一辆吉普车,将叶嘉莹送到了高雄的医院,医生给她打了催生针。

叶嘉莹从晚上九点钟一直痛到了第二天下午才生产,后来,回忆起这段难产的经历,她还是面露痛楚:“把我痛得真是要死了!”

没多久,丈夫就因“白色恐怖”入狱4年,叶嘉莹也险些被捕,她带着襁褓婴儿被带到警备司令部问话,警察局局长见她可怜,就把她放出来了。


“时外子既仍在狱中,余已无家可归,大地茫茫,竟不知托身何所,剩抚怀中女,深宵忍泪吞。”

无依无靠的叶嘉莹展望前路,如雾里观河,模糊不定,却从未心灰意冷,她绝不向命运低头。

叶嘉莹带着女儿,睡在亲戚家的走廊,她白天抱着孩子到树下徘徊,怕吵到人家,晚上等所有人都睡了,她才能在走廊地板上铺上毯子休息。


叶嘉莹与女儿

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叶嘉莹只能硬撑着,终于在次年,她的父亲到了中国台湾,她找到一份在台南私立光华女中教书的工作,才带着女儿换了一个生活环境,搬去父亲所在的台南临时宿舍。

住处依然逼仄,但叶嘉莹从不抱怨生活的苦。

“我真正是把什么都放弃了,只能苟延残喘地活着。一个人千辛万苦,历经了多少精神上、物质上的苦难,人只能是活下来就是了,除了活下来以外的事什么都不用说了。”

她白天在中学教书维持生计,晚上就回到家在过道里用煤油炉做饭。

叶嘉莹的外甥后来说,不知道舅妈这么有学问,这么厉害,因为每次去她家,都看到她在厨房做家务,以为她只是洗衣做饭的普通妇人。


1952年,赵钟荪被释放。

从牢狱出来的丈夫,性情暴戾,没有一丝温情可言,在叶嘉莹生了二女儿后,不管不问,甚至开始对妻子拳打脚踢。

叶嘉莹因为常年过度劳累,患上了气喘病,胸口总是隐隐作痛,她白天在几个学校忙碌教书,为了生计来回奔波,早出晚归,回到家还要被丈夫责怨。

她知道,全家人还要靠自己养活,再难也不能倒下,叶嘉莹总是在忍耐。


叶嘉莹与丈夫及两个女儿

二女儿出生后,赵钟荪到医院一看又是女儿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把妻子叶嘉莹与刚出生的孩子丢在医院。

天性隐忍的叶嘉莹,再也无法承受这接踵而来的苦难,她想到自杀。

最终将她从深渊拯救的,是王安石的一首诗,《拟寒山拾得》中的那句“众生造众恶,亦有一机抽。”

叶嘉莹意识到,在世间所有遭遇,都是因果,她释怀了。

1954年,30岁的叶嘉莹到中国台北二女中任教,之后被中国台湾大学聘为教授,并先后受淡江文理学院与辅仁大学的聘请,教授诗词与文选。


叶嘉莹的课非常受欢迎,写过《现代文学》的白先勇就是她的学生,他宁愿逃原本的课程,也要到叶先生的课堂听她讲诗选。

白先勇听了足足一年,叶嘉莹对他的文学启蒙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她的华丽是天生的,可能跟她叶赫那拉氏的血液有关系,叶先生一站出来就是个末代贵族”。

经历了人生的忧患,叶嘉莹愈发平静。


叶嘉莹与白先勇


1966年,42岁的叶嘉莹远赴美国密歇根大学与哈佛大学任客座教授,她说去加拿大不是自己的选择,去美国也不是,结婚也不是。

“我先生被关了那么多年,幸而放出来了,他离开了海军,没有找到工作。他不想在中国台湾待了,看到我有机会出去,就坚持让我把孩子先带出去,他也就能出去了。”

她依然是家里的顶梁柱,是妻子,是母亲,要赚钱养家,要照顾一家人。


叶嘉莹好学,她查英文生字教书,还拼命找出空余时间去旁听外文系的课,尤其是文学理论课,她总是在图书馆工作到深夜。

“深夜,整个图书馆中空无一人,当我从两侧列满书架的黑暗的长长的通路上走过时,有时我竟会有一种静安先生的精魂似乎就徘徊在附近的感觉。”

静安先生,是叶嘉莹一直很欣赏的学者王国维。


叶嘉莹在哈佛大学

三年后,叶嘉莹定居温哥华,任加拿大哥伦比亚大学终身教授。她好像长途跋涉之后,总算可以安顿下来了,叶嘉莹对大女儿说:“等你有了小孩,我就帮你带孩子。”

这是叶嘉莹原本想象的暮年生活,命运却从未放过她,这段对话过去没多久,她的大女儿与女婿就因车祸意外去世。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可想而知。她给女儿与女婿料理完后事后,终日在家里以泪洗面,痛苦地写下《哭女诗》十首:

“万盼千期一旦空,殷勤抚养付飘风。

回思襁褓怀中日,二十七年一梦中。”


叶嘉莹在大女儿的婚礼上

中年丧女的巨大悲痛,也没能让叶嘉莹在旁人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她的好友刘秉松回忆,那时在学校碰到叶嘉莹,她也只是红着眼眶,匆匆经过,从不逢人诉苦。

那是她作为文人的固执,也是她坚守已久的体面。


纪录片《掬水月在手》的制片人李玉华回忆起,跟拍的日子里,叶嘉莹把导演陈传兴叫到身旁,她就坐在床沿边,诉说衷肠,一字一句地讲当年丈夫是如何欺凌家暴她的。

“那时候看她,像个小女孩一样跟导演诉苦,说自己是怎么撑过来的。我听的时候真的是当场眼泪就要掉下了。”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的那句“天以百凶成就一词人”,常常被叶嘉莹拿来在大学课堂上讲。

历经离乱,悲苦不断,这句话成为她毕生的写照。



“诗词的研读并不是我追求的目标,而是支持我走过忧患的一种力量。”

1978年春天的某个日落时分,54岁的叶嘉莹穿过一大片树林,寄了一封到中国的信件。


信中,她向中国政府提出申请后半生回国讲学,叶嘉莹说自己大半生了,很多事情没有选择的余地,这次回国教书是自己唯一一次主动争取的事情,希望如愿。

那个夕阳西下的傍晚,让叶嘉莹开始认真思考自己余生的日子,应该如何度过,“唤起了我年华老去的警醒”。

人到暮年,她又想起了自己青年时期的恩师顾随先生,“以无生之觉悟,做有生之事业。以悲观的心态,过乐观的生活。”

叶嘉莹的期盼得到了回复,一年后,开始了每年利用假期回国讲学的生活。

1979年,她终于回到了这片山河故土。


1979年叶嘉莹到达天津,与南开大学教师们

她已经离开了28年,快到北京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她从飞机的窗户往下看,看到大街上灯火通明,那是叶嘉莹思念已久的故乡北京,长安街是她童年所在的地方,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了。


离开时满目疮痍,归来时万家灯火。

年过半百的叶嘉莹回到老家,发现早已物是人非,大门前的狮子被砸了,门上的匾不见了,只有大门还在,门巷依稀犹未改。


二十多年过去了,她的家变成大杂院了,竹子不在了,地上的砖也不见了。

叶嘉莹走在北京的街上,感觉熟悉又陌生。


每次叶嘉莹往返加拿大与中国,都自费所有开销,讲课也绝不收取任何薪水,她对自己总是节俭,去水果摊买橘子,她总是买最便宜的。

在南开大学,叶嘉莹的课非常受欢迎,教室常常是被挤得水泄不通,连阶梯上、窗台上都坐满了人,有人甚至为了听她的课,从别的城市千里迢迢过来。


只要是叶嘉莹的课,主楼的门口定要组织纠察队的,学生会往里涌。

2018年6月,叶嘉莹将自己的所有积蓄1857万元捐赠给南开大学,设立“迦陵基金”。

一年后,她又将自己的稿酬、版税所得,再次向迦陵基金捐款1711万,两次捐款共计3568万,是叶嘉莹先生的毕生积蓄。

这是她对诗词的一片真心,“裸捐”三千多万的事情,却让叶嘉莹成为焦点,曾有记者问她为什么不把这么多财产留给儿女。

叶嘉莹不想理会,漠然回应:“我本来想和你讲学问,看样子你对于学问是没有兴趣的。”

她很无奈,也知道自己正在经历着社会风气与物欲世界的现状,也会怀念曾经大家求知若渴的校园。


对于传统文化的没落,叶嘉莹很焦虑,她持着知其不可而为的心来推动,到处去教诗词。

只要是对诗词感兴趣的人,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她都愿意真诚地同对方对话,有家庭主妇、建筑工人,听到她讲课的广播和音频,给她写邮件,她都是回邮件的。


在叶嘉莹心里,人与人没有分别。

2021年2月,叶嘉莹被评为“感动中国2020年度人物”。

叶嘉莹平生经过离乱,她却说个人的悲苦微不足道,但是中国这些诗文人格、品性,是在污秽当中的一点光明,“希望把光明传下去,所以是要见天孙织锦成,我希望这个莲花是凋零了,花也零落了,但是有一粒莲子留下来”。


2008年,赵钟荪去世,在生命就要走向终结的那一刻,他把手伸向了妻子叶嘉莹。

看着眼前的这个带给自己无数痛楚的男人,叶嘉莹还是接住了那只留有余热的手。

她选择了原谅。

叶嘉莹回国讲学,她总是身穿烟灰紫色的长衫,站在讲台上教书。

“不留下正统的吟诵,我觉得对不起下一代的学生。”


对于她来说,人生不存在退休这回事,她一把年纪了,还是会让学生到自己家中,为他们讲课,她说自己生命已在旦夕之间,要多做些事情。

活到98岁,诸多荣誉加身,叶嘉莹却说:“我天生来就是一个教书的,这也是情不自已。”

她一直过着独居生活,摔断锁骨后才不得已请了保姆,叶嘉莹吃得很简单,青菜与馒头,晚饭总是多做点,她第二天就自己热一下,当午饭吃。



生活上如此节俭的叶嘉莹,穿的衣服也都是几十年前买的,有的破了洞,她就拿针线缝好。

叶嘉莹先生,平日里可爱得很,在拍纪录片《掬水月在手》时,笑着说:“导演陈先生以为我这是假发,我这可是真头发,最近还少了一些,不过愈发亮了。”

晚上洗完头发,她会整齐地给自己的花白头发卷上发卷,次日就可以拥有一头蓬松的银色小卷发。


对于美,叶嘉莹有着自己的要求,年轻时一直穿斜襟旗袍,年老之后,她就穿烟灰紫或湖蓝色的长衫,优雅淡然,她是中国最后一位穿裙子的先生。

叶嘉莹一生大多数时候,是悲苦交加的,是诗词让她在绝境中安身立命。

过去所经历的那些苦难,没能伤害她。


叶嘉莹年轻时,常穿的一件蓝色斜襟旗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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