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观察者网 张照栋】

“编剧给美术跪下磕头吧。”

“用心做特效，用脚写剧本。”

“这分很难打，三星对不起特效，四星对不起剧情。”

上映两天票房破1亿，单日票房、排片占比、观影人次均位列第一；猫眼电影评分9.0、淘票票评分9.3、豆瓣评分从7.0上升到目前的7.1……无论是票房还是口碑，8月19日上映的电影《新神榜：杨戬》似乎都取得了不错的开局。

然而不错的成绩并不能掩盖这部电影的缺憾，《新神榜：杨戬》依然没能克服国产动画电影的顽疾——不会讲故事。

绝大部分观众因此对《新神榜：杨戬》是又爱又恨：爱其惊艳绚丽的视觉效果、行云流水的动作设计以及满满的中国传统文化元素；恨则恨其剧情逻辑混乱、主角动机不明、人物塑造扁平……

接地气的“蒸汽朋克”神界

《新神榜：杨戬》延续了其前作《新神榜：哪吒重生》的世界观设定，用金属、废土、蒸汽、赛博朋克等元素来重构中国的古典神话世界。

在《新神榜：杨戬》的神话世界里，神仙不能飞，得坐飞船出行，飞船还得加“油（混元气）”；神界城市（仙岛）中一应基础设施也是相当齐全，酒馆、茶馆、赌场、监狱、加“油”站、红绿灯……凡间社会有的，神界一个也不少。

导演赵霁在接受中国新闻网采访时说道：“经典动画作品对仙境的描摹基本上是中式的宫殿，神仙腾云驾雾。我们这次一开始就把这个事情打破了，比如在这个片子里直接设定了上一次大战后神仙不能在天上飞了，大家只能坐‘飞船’，我们也是希望能够通过这样的方式去拓展大家关于神仙世界的想象力。”

《新神榜：杨戬》也成功为观众呈现了这个美轮美奂、接地气而又充满未来感的“蒸汽朋克”中国神话世界。

当然，构建这个宏大的“蒸汽朋克”神界光有惊艳炫目的城市仙岛是不够的，还得通过一个个细微之处来让这个世界变得真实可感。

比如青铜神兽打印机、当店小二的顺风耳、《山海经》中的双头比翼鸟、还有监狱中震慑犯人的多头妖兽……

而在更细微的细节上，《新神榜：杨戬》也做到了与真实世界一般无二：斗笠上的雨痕、妖怪手上的汗毛、皮肤的肌理、半透明的纱质质感……

极具想象力的动作戏

《新神榜：杨戬》动作戏大致可分为两种，第一种是极具神界特色的法力争斗，大招迭出，目眩神迷；第二种则是与凡间武学类似，近身搏击，拳拳到肉。

前者主要体现在神仙之间的“元神”大战中。值得一提的是，“元神”的设定在其前作《新神榜：哪吒重生》中就已亮相；

动作戏大场面还包括炫目而又肃杀的“万剑凌空”；

以及杨戬冲开天眼后的“法天象地”；

电影中近身打戏的想象力依然在线，动作行云流水之余，每个角色的打斗风格也被设计得各不相同。

杨戬尽管瞎了天眼，难以放出“元神”，但毕竟是昔日的三界战神，打起来从容不迫，游刃有余；

12岁的沉香初出茅庐，桀骜叛逆，因此出手直取要害，凌厉狠辣；

放浪形骸的申公豹则出手迅疾，势若奔雷。

最让人耳目一新、也是导演“最满意的天马行空”的一场打斗戏则是在最后，杨戬坠入太极图，成为画中人。

在科幻小说中出现的“降维打击”竟然毫不违和地出现在了奇幻神话中，太极图如同《三体》中的二向箔，将杨戬变成了二维的水墨画。

导演赵霁在采访中说道：“（这段戏）主要挑战在于把中国的一些传统的抽象的东西，包括对于水墨的一些抽象感受，用现代CG动画的手段呈现出来。”

“这方面我们其实是没有所谓先例可以去参照的，只能靠自己一点一点、一遍一遍去试错，去找感觉。我觉得在这个过程当中，我们是在努力去做属于中国自己的动画的方式和技术。”

“尽一切可能摄取”中国传统文化元素

根据电影官方放出的幕后物料，主创团队在制作过程中参考了大量古籍文献资料，还实地去陕西历史博物馆和敦煌等地采风，力图充分展现中华传统文化的国风之美。用导演赵霁的话说，就是“尽一切可能摄取”中国传统文化元素。

从主角杨戬的一身服饰，我们就能看到满满的中国元素。

他遮盖天眼的头巾，是一块使用了扎染工艺的布。这种染色工艺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已出现；

杨戬的一身白袍则被设计出昂贵丝绸的质感，上面还绣上了祥云纹；

还有杨戬脚上穿的木屐。木屐是中国最古老的足衣之一，是汉朝时期非常常见的一种服饰。杨戬穿的木屐上面麻绳的编织方式是一个比较中式的编法，参照了古籍里的编花。

除此之外，电影中的中国传统文化元素比比皆是：

瀛洲仙岛，灵感源自敦煌月牙泉；

神界版《洛神赋》舞蹈，取材自敦煌飞天壁画，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劈山斧上的花纹则是商周青铜器上常见的饕餮纹；

华山旁边的建筑残骸，则取材自北京怀柔野长城；

对于这些花费心思设计的中国元素细节，导演赵霁表示：“这就像是量变与质变的关系，我们做的很多细小的工作，花费的心思，对于整部影片最终形成的中式审美氛围都起到了作用，我坚信观众是能感受到的。我相信只要我们不断地在影片里去呈现传统文化、国风之美，观众看多了之后在潜意识里，一定会接收到这种表达。”

“用心做特效、用脚写剧本”

尽管在特效、动作设计等方面做到中国动画顶尖水平，并且成功融入了大量中国传统文化元素，但《新神榜：杨戬》的缺点也非常突出，那就是故事讲得实在太差。

（以下内容涉及剧透，请谨慎观看）

电影主角是杨戬，但故事主线却是沉香救母。

与原本的传说不同，电影中的三圣母并非是因与凡人私通触犯天条而被二郎神镇压，而是为了拯救天下苍生而主动舍身镇压玄鸟，因为玄鸟出世则意味着大劫临世，生灵涂炭。

作为电影主角的杨戬，在这个版本的沉香救母故事中自然不再是反派人物，而是变成了一个挣扎于苍生大义和血脉亲情之间的悲剧英雄。

但遗憾的是，电影的剧情并没有表现出杨戬身上的悲剧性。

电影故事发生于三圣母被镇压的12年之后，在镇压玄鸟一役中失去妹妹、瞎了天眼的杨戬沦为了神界一个普通的赏银捕手。

但电影开头迟迟没有进入沉香救母的剧情主线，而是花大量笔墨介绍神界的世界观设定和杨戬的捕手生涯，其中先后出场的哮天犬、梅山兄弟、卖假药的葫芦小仙等人物与主线剧情更是几乎没有任何关系。

在进入主线剧情后，主角杨戬的存在却变得十分尴尬。他既没有采取积极行动阻止沉香，维护自己当年守护的苍生大义；也没有表现出自己在大义和亲情之间的两难挣扎，以及对所谓的正统天道的质疑反思。编剧把他变成了一个没有任何内在行为动机、只是串联剧情的工具人，像个导游一样带着观众转场看戏。

此外，电影剧情上下两半部分的叙事节奏也有明显的割裂感，上半部分剧情基调轻松诙谐，打斗戏份酣畅淋漓，中间还穿插着各种幽默搞笑的场面；然而电影下半部分却转向了阴谋悬疑，氛围凝重。但是这部分的阴谋悬疑却十分草率儿戏，制造悬念却不埋下必要的铺垫伏笔，交代重要信息仅凭角色空口白牙的几句对白，情节推动十分生硬。

影片的结尾更是十分仓促，甚至可以用崩盘来形容，不仅没有补上整个故事的逻辑漏洞，甚至还拉低了整个故事的格局。

杨戬的师父玉鼎真人成了最大反派，他欺骗杨戬兄妹镇压玄鸟，其动机不是为了天下苍生，而是为了保全金霞洞这一方势力的利益。而杨戬发现被骗后，愤而挥斧弑师。

但玉鼎真人的动机根本站不住脚，镇压玄鸟是在保护金霞洞，同时也是在保护天下苍生，两者并不矛盾。因为无论是镇压派和劈山派都认为放出玄鸟会带来浩劫，只不过后者认为放出玄鸟让人间历劫，才是尊重自然规律，让万物生生不息。因此，玉鼎完全可以直言相告杨戬兄妹，镇压玄鸟既是保护金霞洞也是维护天下苍生，完全没有必要欺骗利用、甚至杀死徒儿杨戬。

这个剧情逻辑上的漏洞，让整个劈山救母、拯救苍生的剧情主线变成了一出莫名其妙的闹剧；本应是两种信仰之间的交锋也沦为了一场站不住脚的鬼祟阴谋；电影的格局也从原本拯救苍生的宏大叙事沦为了师徒之间反目成仇的狗血伦理剧。

人物塑造扁平，情感转变生硬。

主角杨戬，他的设定应该是悲剧英雄。自己劈山救母没能成功，妹妹也走向了和母亲相同的命运、自己天眼也被封印……这个人应该是颓丧的、痛苦的，是在大义与至亲之间矛盾挣扎的，但是电影中只单薄地表现出了杨戬的颓。

而当他参与到沉香救母的主线剧情中来时，影片也没有表现出杨戬情感立场的转变，他始终不曾对他所守护的苍生大义表示过怀疑。当他来到人间，看到了生灵涂炭的乱世景象后，竟然也只是轻飘飘掠过，眼前景象似乎对他没有任何触动。

而在影片末尾发现被师父欺骗利用后，杨戬立场却一朝转变，喊着“守护万物生生不息”的口号愤而挥斧。这种没前期铺垫的情感转变十分突兀，难以让观众共情，杨戬热血澎湃地喊出大义口号也只会让人觉得空洞无力，甚至虚伪。

还有杨戬的天眼被封印，这个设定明显应该带有更深层次的寓意，比如象征着他内心混沌不明，被蒙蔽、被迷惑，一朝冲开天眼，自是堪破迷障，认识本心之时。然而影片中的天眼封印只是物理层面的封印，杨戬冲破天眼也不是因为自身的觉醒，而是依靠玄鸟的外部蛮力。这个情节的设置，似乎也仅仅是为了方便杨戬出大招，强行“燃”一把。

主角如此，配角也一样。

前期叛逆不驯、出手狠辣的沉香，在被编剧强行让他和杨戬的甥舅感情升温后，后期就改邪归正了，人物成长转变的过程并没有在影片中体现。

出场十分神秘的巫山神女婉罗，她前期拉杨戬入局、引导沉香劈山救母，可谓是推动剧情发展的重要人物，但是到结尾时这个人却又彻底沦为了背景板，让人摸不着头脑。而编剧给这个人设定的行为动机，仅仅是因为她是杨戬母亲瑶姬的闺蜜，十分无厘头，让人无法信服。

另一配角申公豹的塑造倒是颇为让人惊喜，他不再是以往作品中鬼祟阴险的小人，转而变成了一个有着魏晋名士风度的反叛者，一个以命护住沉香的好师父。

而他的动机也是诸多角色中最站得住脚的：上一次封神榜不公，他要助沉香放出玄鸟，再来一次大劫，重新洗牌神界势力。可惜，这个有趣且复杂的角色却草草下线，没有再挖掘。

剧本的缺憾让观众们对影片大感惋惜，许多人直接吐槽追光动画是“用心做特效，用脚写剧本”。

“越看越觉得可惜，技术层面一直保持着国产动画的一流水准，画风、音乐都带来巨大的惊喜。然而剧情的逻辑BUG已经是硬伤而非瑕疵了。”

“编剧给美术跪下磕头吧。”

“这分很难打，三星对不起特效，四星对不起剧情。”

对于观众对电影剧情表达的不满，《新神榜：杨戬》的导演赵霁曾在采访中回应道：“每个人对电影、对故事都有自己的理解，追求完美的观众指出电影的不完美，我认同。电影是不完美的艺术，每部作品或多或少都会有遗憾，但我觉得大家可以多留意有意思的部分，电影信息量很大，有一些疑问可能再看一遍就理解了。”

值得一提的是，《新神榜：杨戬》的制作出品公司追光动画是国内头部动画公司之一，被外界赞为“中国皮克斯”，但是“特效强、剧本差”却一直是追光动画身甩不掉的标签。从最早出圈的《白蛇：缘起》到续作《白蛇2：青蛇劫起》，还有同为“新神榜”宇宙的《新神榜：哪吒重生》，追光动画制作的这几部动画电影都因剧情问题而被观众吐槽，甚至直接影响了电影的票房成绩。

事实上，不止追光动画，“讲不好故事”一直是困扰国产动画电影的顽疾。《大鱼海棠》《姜子牙》也都因为剧情问题而饱受诟病，而这两部动画的制作公司，是与追光动画并称“国产动画两大厂牌”的彩条屋，曾制作出品过《大圣归来》《哪吒之魔童降世》这样的国产动画顶尖佳作。

对于国产动画电影总是“特效强，文戏弱”的问题，赵霁在接受自媒体“毒眸”采访时表示，这是因为在制作者自己看来，不管是特效还是剧本，其实都有很多需要去补足和进步的空间。但这个行业其实很新，资源很匮乏，而这些都是跟资源直接相关的。

国产动画电影的市场需求很大，但是能满足这一市场的资源难以在短时间内迅速匹配，这是一个工业化产品难以逾越的局限。

赵霁说道：“它是需要继续迭代的，而我觉得我们至少是在进步的。只要持续去做，会有脱胎换骨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