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图

出品|医言难尽

作者|阿潇

手术已经过去5个多月了，来自广州的陈先生还是难以平静。9月下旬，谈起4月20日的这场手术的时候，陈先生直言：想说的太多，自己一夜没睡。手术前，陈先生本以为是骨折复位内固定手术，骨头钉回去就完事了；结果被做成韧带重建手术，医生还在自己身上取掉2条肌腱，打了隧道，额外增加创伤。而这些直到手术第二天，陈先生才知道。

陈先生伤腿

陈先生认为自己被中山大学第一附属医院的邬医生坑了：自己在术前跟邬医生交流的是骨折复位，为何做成了韧带重建术呢？

2022年1月14日，陈先生出了一场车祸，造成左膝胫骨平台撕脱骨折，最开始选择的是保守治疗。之后陈先生辗转多家医院研究治疗方案，在4月19日，陈先生最终选择在中山大学附属第一医院住院接受手术治疗。当被问为何选择这家医院，陈先生说：“当时觉得之前（3月14日）在这边会诊过有保障，所以选择了这里。”

左膝核磁

1.骨折复位手术临时变成韧带重建术？

在中山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办理入院后，陈先生一直在跟主治医生邬某某沟通手术方案问题。按照陈先生的说法，双方一直围绕着骨折复位方案讨论细节。入院第二天，也就是4月20日下午14:30分，陈先生被推进了手术室，麻醉师问话，确认了全麻。陈先生一直认为自己做的是骨折复位手术。

入院记录

直到第二天查房时，邬医生告知陈先生，你的骨块翘不下来，做的是韧带重建。陈先生当时即表示对做韧带重建术完全不知情，随即就选择报警。陈先生控诉：“邬某某骗我进来做骨折内固定，术前就说小手术不用家属来，你们全麻就为了给我直接做成韧带重建？”陈先生甚至开始怀疑，邬医生早知道骨折复位做不了，用骨折复位骗上手术台，然后假装术中发现不得已才改了手术，想蒙骗患者。

随后双方发生争执，根据陈先生称，当时邬医生说，（我说了）如果不行就只能韧带重建，是你（陈先生）没听到。争执并没有结果，陈先生回忆，之后邬医生曾单独找陈先生解释：“你还没明白，你的骨头已经碎了，连钉子都固定不住了，我又不缺病人，可以不要你的治疗费。”邬医生的上级某教授也劝陈先生：你这个情况，如果复位骨折创伤很大，别说相隔了两个月三个月，就是超过三周都不好做，还不如韧带重建。

术后病程记录

骨折复位手术变成了韧带重建术，自己还不知情，让陈先生很气愤。在住院手术前，陈先生曾拿着病历咨询了多家医院多位医生，华侨医院的医生说可以做骨折复位，南部战区总医院的医生表示，要做手术就是韧带重建了。南方医院的医生表示，要做骨折复位需要入院拍CT，再确定具体手术方案。

陈先生的病情，是否有必要做韧带重建手术？医言难尽咨询了多名专家，意见并不统一。广东知名三甲医院运动医学专家表示，单从片子上看很难鉴定，如果在早期，很有可能固定小骨块就行了。但是如果隔了几个月，中间整个韧带断了，如果是吸收又不稳定的话，就需要做韧带重建。同时专家还表示，如果是做骨折复位难度会大一些，从这个病例来说，骨折处比较靠后方，要固定一个骨块，技术难度比较大，不是每一个专科医生都做得了，对手术要求非常高。

另一位华东知名三甲医院主治医师表示，术前后交叉韧带其实是完好的，连着韧带的骨折块吸收了大部分能量之后撕脱了，按照原则应该首选骨折复位内固定术。但另一位三甲医院骨外科医生则认为陈先生的情况要做韧带重建，他指出，这是撕脱骨折，膝盖受到了由前向后的暴力，虽然没把韧带撞断，但是韧带连接的骨头，在受到暴力的时候，就给薅下来了，像这种情况，应该做韧带重建手术。

CT检查

根据专家评估，无论是骨折复位还是韧带重建，都是常规且合理的方案。但对于韧带重建术，陈先生认为是在不知情的前提下做的，所以不能接受。陈先生本人表示，自己一直更倾向于做骨折复位，也通过咨询多位医生得知，做骨折复位手术对于运动能力损伤更小，所以才在手术前一直聊骨折复位的方案。但最让陈先生难以接受的，是术后陈先生得知，这手术是取掉两根腘绳肌，然后做成韧带重建术。而自己没了两根腘绳肌，在他看来，造成无法恢复的伤害。

韧带重建术会带来损伤吗？取掉两根腘绳肌有何影响？广东知名三甲医院运动医学专家表示，这个是全世界通用的取腱的方法，短期内可能有点不舒服，力量不均匀。但是经过锻炼半年到一年之后，不会有什么影响，这是早就经过证实的，非常通用流行安全的方法。

但也有专家表示，取腱带来的额外创伤不容小视，可能会有并发症，最常见的就是隐神经损伤，表现为小腿内侧麻木，另外就是屈膝肌力的下降，人只有6块腘绳肌，取掉2块，还剩的4块要发挥6块的功能，必须花费大量时间精力金钱去锻炼让剩下4块代偿。

2.病历疑云

《手术知情书》上手术名称是“膝关节镜下后交叉韧带修补术”，陈先生觉得手术名字上有太多“玄机”，为何与骨折复位和韧带重建都不一样？按照陈先生理解这是“医院阴谋”：首先，这个修补术说明自己韧带只是撕裂不严重，修修补补就好为何要重建？其次，这张《手术知情书》是术前一天的，这个名称是不是能说明邬医生早就想好要给韧带做手术而不是骨折复位？第三，医院在玩文字游戏，既让患者看不懂换手术名称，又可以混过术前各种安全核查。据陈先生回忆：“手术前麻醉问，知道来做什么的吗？我说是后交叉韧带胫骨止点撕脱性骨折，来做骨折复位的，麻醉没表示有差异。”

为解答心中的疑问，陈先生两次找到医院复印病历，希望能在病历上找到一些线索。陈先生发现5张病历单上，手术名称都很相似，但都不完全一样。

《手术知情同意书》手术名称：膝关节镜下后交叉韧带修补术。

《术前总结与讨论结论》手术名称：膝关节镜下后交叉韧带止点撕脱骨折复位固定术+膝关节陈旧性后十字韧带重建术。

《麻醉术前访视记录》拟行手术名称：膝关节镜下后交叉韧带止点撕脱骨折复位固定术。

《麻醉记录》手术名称：关节镜下左侧膝关节后交叉韧带重建术+自体肌腱取出术+关节清理+等离子消融术。

《手术记录》手术名称：膝关节陈旧性后十字韧带重建术+关节镜关节滑膜切除术。

病历单

除去之前提到的复位固定与后交叉韧带重建手术，在《手术知情同意书》出现了新的名称“后交叉韧带修补术”。一个手术，为何有这么多名称？针对手术新名称，广州市卫健委给出的回复是：经向邬某某调查询问，其称《手术知情同意书》中“膝关节镜下后交叉韧带修补术”，就包括复位、固定、重建的意思。但陈先生认为“修补术”包括“重建”，就是文字游戏。

广州市卫健委回复：

卫健委回复

关于修复与重建手术的区别，广东知名三甲医院专家表示，一般来说没有太多的这种修复，这就是以重建为主，（韧带）都撕了是很难修的。而另外一位专家表示，从学术上来说，两个还是不太一样的，后交叉韧带的直接修复，以缝线、固定物方式去修复后交叉韧带，不额外使用肌腱等移植材料，不需要打骨隧道，就是缝缝补补又一年的意思；而重建手术，指的是重新拉一根肌腱移植物去重建后交叉韧带，需要打骨隧道。这个移植物通常是从病人身上去取腱，常规取2根自体腘绳肌腱，对病人有一定的创伤。

3.监控“没了”

陈先生称术前与邬医生详细谈了两次，都是关于骨折复位方案具体怎么做。陈先生指出，第一次是在住院部科室门口电梯间，谈论了骨折复位内固定以及拆内固定物；第二次在住院部科室医生办公室，说完骨折复位方案，邬医生还强调该方案耗材少，比其他人韧带重建流水线操作时间久一点。但陈先生称医生未提及手术难度、失败、后备方案，更没有说韧带重建具体怎么做。

为了找到这两次谈话没有涉及一点韧带重建手术的“证据”，陈先生向医院提出要调取对应时间的监控视频，但结果未如愿。根据陈先生提供的录音资料，他先给中山医院附属第一医院保卫科打电话，要求调取相关的监控视频，但是保卫科回复说要报警后才能调取监控。随后陈先生报警要求派出所调监控，但派出所值班领导回复：非公安系统的视频录像只有案件类的才可以开具相关手续再去提取监控，这种情况我们没有办法出手续调取，这算是医疗纠纷，可以书面形式向医院申请保存相关监控。

后陈先生向广州市卫健委申请调取相关监控视频，广州市卫健委答复：经查，该院只有公共区域的治安监控视频，且监控视频保存期限为1个月，目前已覆盖，因此无法向您提供上述视频资料。

监控视频被覆盖

4.维权之路

4月25日出院之后，陈先生就开始了自己的维权之路。先后选择了报警，医院事务管理科投诉，致电广州12345等等。针对陈先生提出10点质疑，广州卫健委给出了8页书面答复函，答复整体不认为医院方有过失的地方。同时卫健委指出：因专业性强，属医疗技术范畴。如您仍有疑问，建议您向医院所在地越秀区卫生健康局申请医疗事故技术鉴定。

卫健委答复函

而对于卫健委的回复，陈先生并不满意：“曾经我想让政府严惩涉事医生、监管杜绝类似事件，现在我只想保留说话曝光的权利！提醒其他患者注意避免受到伤害，除了刑事诉讼我不想走其他途径了。”截至目前，陈先生尚未书面申请医疗鉴定。

收到陈先生的爆料后，医言难尽第一时间联系了当事医生邬医生，邬医生表示不方便透露，请联系医院。随后我们拨通了中山大学附属第一医院事务管理部的电话，医方表示不方便透露。

三甲医院专家在了解这件事后表示：“这其实就是实施了计划外的手术，没有得到病人的理解。病人不接受，走程序也告不赢。医生一顿专业术语，不是真正的内行根本看不懂。作为医生，坦诚点没有错，术前谈话要谈到位，跟病人多耐心沟通沟通。”

另一位三甲医院专家也表示：“手术中具体的情况，不敢预测。可能是患者与医生的沟通出现了问题 ，患者没有理解医生的意图，造成这样的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