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 李京亚
编辑 | 文姝琪

北京的冬天寒冷异常，大年三十的下午，李悦的致远资本全体员工已经放假，其挑选的办公创业地点，朝阳区建国路世茂大厦WeWork整层已经空无一人。

致远资本的一处椭圆办公室

李悦是风险投资业最资深的财务顾问之一，2003年开始她就进入这个行业，20年摸爬滚打，她亲历和见证了中国创投行业的兴起和发展。看惯了周期起伏的她，也觉得去年的行业变化是过去20年中最为剧烈的一次。

新年到来，她希望资本市场可以恢复往日的烟火气：投资人能从全国各地挖掘出更多的宝藏项目；创业者能把心态放平，脚踏实地搞经营、练内功。

以下为致远资本创始人李悦的口述：

我们FA（财务顾问）行业过去三年的变化集中在过去一年多发生，整个行业的侧重方向变动很快。

三年之前，美元基金都还在投创新模式，或者把海外成功模式搬进来复刻，不光是TMT和教育不错，软件、企业服务项目在2021年估值也达到高点。

但进入2022年，发生了非常大的转变。

严格讲，2021年下半年开始，消费领域就逐渐转冷了，餐饮和零售都变得很难，曾经的明星项目都无人问津，教育的情况就不用再提。2022年是企业服务进入融资衰退的年份，做产业互联网的、做软件的公司都很困难，能融到钱的一定是很优质的公司。

行业整体这样，大家也没办法，都转向看高科技和硬科技。每个人都需要重新学习。

疲惫与吸引力

一些投资经理说他们看先进制造、新材料和新能源，要从元素周期表学起，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过去十几年他们积累的投TMT、消费和企业服务的经验没有用武之地了，得重新学。

而重新学习不能光听别人去讲，或者凡事都问专家，最基本的知识你得自己学会。想投新材料，自己也得做调研，需要知道市场行业怎么分工，有哪些公司哪些产品线，这里面有大量案头行研工作可做，理解技术在行业里面的应用和差异化壁垒要靠自己的基础知识。

我们的工作状态也发生了很大变化，大家开始变得忙碌却鲜有结果。项目多，资金紧，项目聚集在一起，融资周期被明显拉长，市场上很多项目想融资，但没有人出手投，就导致财务顾问们很忙，前期大量的项目要做研究分析，判断品质；融资过程做了详尽工作但是基金手很紧又不投，最后全是沉没成本。

投资人们也是一样，之前同时需要看10个项目，现在市场蜂拥而来20多个，你得花时间去看。前两年他们很多人每年都投四五个项目，现在是做了N个详细的尽调最后可能才投一个。因为市场不好，最后IC（投资决策委员会）通过率低，大家于是进入了比较悲观的心态。

行业里所有人都疲惫不堪，最后又没有产出。

加之此前疫情不知啥时候能停，无止境的视频会议对投资行业影响很大，投资本来就需要见面，了解人、团队、公司氛围、技术能力、客户反馈，你都得亲自去感受。

有时候我们去看项目，如果推迟了见面，项目就可能没了，因为同时会有别的人在推进，你错过机会就错过一切。

做财务顾问跟投资人还不同，财顾要先把好项目拿下，虽然去年市场不好，但财务顾问竞争非常激烈，因为有很多新的财务顾问涌现。

现在不管什么项目，都会出现好几拨FA去接触。也有VC的人转行来了FA，市场上本来好项目就不多，人多起来，争抢就变得厉害。国内的FA，现在有名字的估计有几百家。

我做FA到今年年底正好20年，大大小小周期经历很多，平均每4年一次，这很正常，行业一直很好是不可能的，总有波动起伏。但去年资本寒冬一直延续到现在，未来不知还要延续多久，是比较严重的一次，这种感觉还是挺明显的。

这次是多重因素叠加在一起，导致市场变差，不只有疫情。去年有些项目放在前年早就拿到钱了，现在迟迟拿不到，都是一线美元基金的投资组合的明星项目，创始人都是牛人，仍然拿不到钱。因为投资人日子也不好过，他们也被卡得很紧，募资就很费劲，退出又看不到通路，投资只能相应谨慎很多。

我们也在调整，其实TMT和消费，这些我们去年仍在做，没有一刀切，我们还有不少企业服务的项目。我认为不可能也不应该所有人都去投新能源，都投先进制造。

中国15亿人口，消费领域就不会跑出优质项目了么？就没有创新技术和产品了么？不可能的。蜜雪冰城就是一个非常好的项目，这样大众化、扩张快、盈利强的标的还会再出现。但凡大的市场，一定会出现新机会，只不过需要沉下心来去研究和寻找。

其实这三年的投资逻辑没有把之前那套都推翻，但大家思考的方式得发生变化，我们看项目不能只看商业模式只讲故事，要更脚踏实地去看技术先进性和壁垒，看它的商业落地性，看它可触达的市场空间，要判断这些本质。

前几天我们做年终复盘，同事们觉得虽然之前市场不好，但自己进步很快，见了太多新公司，看了太多新方向，做项目时在每个项目里面有不同的角色，她们觉得有趣，这也是我们行业吸引人的地方。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能成功交割案子，看着创业公司做强，FA的成就感也会更大。

希望能穿越周期

我从03年进入资本市场至今一直做财务顾问，就没做过别的。

毕业后在安永、 乐通集团、 华兴资本工作过。期间我经历了很多行业波动，垂类电商起来后又死掉，户外媒体、教育，线下连锁，我目睹了一波波项目的兴起和衰落，那时候整个行业都没有什么科技项目。

经济在变，市场在变，但变化的时候，又有一些更新产生，好的从业者有自己的迭代和新的积累，就像雷军说的重刷Rom。

去年前年，消费又火了一波，但我觉得是又割了一波新韭菜。当时大家谈论消费增长快、天花板高、营销驱动，我真的很纳闷，这些其实都是上波消费被诟病的核心点。

后来我想明白了，其实是有一批新的投资人出现了，他们没有经历过之前那波消费死亡的痛苦过程。

最近三年的变化只是过去二十年变化的一个缩影。

致远资本的办公走廊

我开始创业自己做是在2018年，那时资本市场也不很活跃，跟现在有点类似，只是没有这么严重。

那时你也只能靠自己先熬过去，才能经历2021年市场活跃的阶段，我们有些储备也有些积累，才能熬到市场好的时候释放出来。

我们团队现在不到20人，我认为我们算是一家精品投行，我希望的是做一个百年老店，不求有多大规模，就希望把品牌口碑做好。

我对FA的存在价值一直很自信，因为对创业者来说一级市场是最重要的募资渠道，且很多人确实不擅长，我们能够给他们起到很大的作用。

这个行业一直没那么外界传言那么复杂，也没有性别压力，这些年我就是一路很正常地往前走。行业环境对我来说挺好挺健康，那些我所不适应的创始人投资人风格，不理睬就好。

致远资本创始人李悦

这个行业没有时间观念，但会有一些徒劳的事情，很多项目最后命运不在你的控制范围内。如果最后项目没有人投，市场不好基金没有募起来，IC过不了会，那我们可能半年的时间就白费了，这是沉没成本。但你为了把它做成，之前肯定要花这份力气，最后要拼的是交割率。

我们也会遇到这种情况，但这也只能尽人事知天命。

实际上，我觉得现在这个市场趋向于正常，此前很多人那种一夜暴富的投资心态不能再有了。现在是充分竞争，以及科技取胜，没有那么多红利可吃。

经济没有以前好，很多东西都要回归商业本质，靠融资烧钱不能把公司烧起来了，这个时候，投资人不能期望天天投到独角兽，大家都需要调整心态。市场本身就应该是这样子，只不过前几年太疯狂了。

2022年我觉得已经非常难，2023年还能再有多难，我想怎么也会好一点吧，所以我觉得还是应该保持谨慎乐观。

2023年，我希望资本市场可以恢复往日的烟火气：投资人能回归北上广深的出差节奏，去好好挖掘合肥、长沙、江浙一带二三线城市的宝藏项目；创业者能把心态放平，脚踏实地搞经营、练内功。

历史上总有卓越的人可以穿越周期，我希望我们也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