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独家｜富士康内部员工自述：混乱现象是怎么造成的？）

富士康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个问题在最近三天成为外界关注的焦点。

10月29日，第一财经刊发《河南多地致信本地在郑州富士康工作人员》与《当地政府已向郑州富士康派驻工作组》后，10月30日，富士康方面对于目前郑州厂区的情况做出介绍，表示将“全力以赴确保富士康员工顺利安全返乡”。但对于目前工厂内部的情况并未做详细描述。

图源“郑州航空港区发布”官方微信号

31日晚间，记者辗转找到一位了解富士康近期内部情况的人士王盼（化名），他对记者讲述了过去十天以来内部发生了什么。“当受影响人数超过阈值时，检测结果无法及时确认等综合因素，造成了此次疫情初期的混乱现象。”王盼对记者说。

第一次辟谣前后

10月26日午间，富士康科技集团发布声明表示，网络流传的“郑州园区约两万人确诊”为严重不实信息。富士康表示，园区内生产运营相对稳定，并持续做好在岗员工的安全防护。

而在这次辟谣前，关于富士康郑州园区失控的各种猜测充斥在各大网站。

王盼对记者表示，依照地方政府相关防疫规定，前期富士康内部的核酸筛查一直采取20混1的方式，在防控初期阶段可以快速发现个别异常，提高初期防控效率，但一旦出现较多异常时，就要隔离并复查大量人员，动辄上万人。

在他看来，当受影响人数超过阈值时，富士康的管理压力陡增。“由于隔离场所不足、物资也无法及时配送，再加上采样人员不足，初期的状况开始变得混乱。”

从公开信息来看，富士康在10月13日就启动了闭环管理，动员港区在外居住人员入住公司宿舍。10月16日，园区外居住的富士康员工均已集中入住宿舍、酒店、学校等场所。员工集中后公司都实施了闭环管理、点对点通勤。

从10月19日开始，富士康郑州园区在每个楼栋都设置了检测点，随后的一系列动作也被内部员工视为防控升级的表现。

在当天发布的公告中，富士康称，为配合政府防疫措施，餐饮场所取消堂食，郑州综保区自10月19日15点起全体员工返宿就餐，郑州园区各事业群正常出勤员工由公司免费提供一日三餐。不仅如此，在这封通告中，富士康对于员工的行为作出了非常详细的规定，要求员工“简化个人行程，宿舍（住所）、园区两点一线，减少不必要的行程轨迹，进入厂区需提供24小时核酸阴性证明后方可进入二线门岗”。在园区工作需全程佩戴N95口罩，严禁在厂区内和路上摘下口罩，进入自己所住寝室后才可以摘下口罩。”在工位工作时每小时做一次快速手消毒，上厕所、喝水前后洗手并进行手消毒。使用后的口罩、手套、消毒湿巾等要投入医疗废弃物垃圾桶（黄桶），工作结束后使用75%酒精消毒湿巾对工位的看板、传送带、台面、托盘工具、座椅进行擦拭消毒。并指出，“绝不允许带病工作”。

10月21日起，富士康开始实行“核酸+抗原”一天两检。

但在王盼看来，这并不能缓解富士康所遇到的压力。

“在政府要求下19日开始停止堂食，改为免费发送三餐，以避免员工群聚。由于人数众多，一餐需发放约20万个盒饭。同时，员工必须要从工厂走回宿舍用餐，造成很多人不便及员工情绪的不满。”王盼对记者表示，这种不满的情绪也让谣言开始滋生。

从富士康官方表态来看，初期状况发生混乱时，富士康仍然认为当时的情况是“可控的”，所以在26日发布的辟谣声明中，富士康提到了“少部分受疫情影响的员工”。当时富士康的另一位内部人士也对记者表示，确实没有上万的确诊案例，但是由于复查人数叠加，也许在员工心理造成了一定的影响。

26日当天，富士康在内部发布通告，表示为缓解园区内就医压力，协调了郑州市第一人民医院社康中心开通线上问诊，并提供了关于员工发烧需要药品处理作业的流程。有发烧员工需要药品，可在线上平台下单或社区问诊渠道，总务安排志愿者配送。同时，内部为iDPBG事业群、iPEBG事业群（含玻璃组立）设置专门的热线。

路上有不少好心人摆放的免费食物 图源受访者

为何出现“集体返乡”

但事情的走向远远超过包括王盼在内的富士康员工的意料。

10月29日晚间，包括河南省禹州市、长葛市、沁阳市、西华县、鲁山县以及许昌市魏都区、平顶山市湛河区等在内的河南多地，均发布了致当地籍在郑州富士康工作人员的一封信，表示已做好当地户籍员工返回家乡的准备。各地均表示，确需返乡者需提前报备，落实“点对点”服务和相应的隔离措施。

而在当天下午，“集体返乡”的富士康员工视频已经开始在各大直播网站出现。

王盼对记者表示，步行返乡实属部分员工的无奈之举，原因一部分来自对疫情的恐慌，加上员工获取官方权威信息的不足，另一部分是因为防疫交通管制，导致不得不选择步行。

根据王盼的说法，在富士康争取下，目前郑州园区从原来20混1的方式已改为单人快筛。快筛阳性者立即做单管核酸测试，若核酸为阳性反应则迅速转送至政府医疗隔离点。从官方的用意来看，这样可以大幅降低隔离人数以及员工的恐慌，并避免乱象。

然而这一做法却引发了部分员工的不理解。在员工看来，工厂一直没有停工，如果混采异常，同一管的人再重新做一次核酸，把确诊的带走，阴性的留下来继续工作。一些员工通过群聊和车间的部分通知中得知每天都有核酸异常者后，做出了返乡的决定。

一位产线工人对记者表示，她所在的产线是生产手机后壳产品的产品，身边确实因为害怕受到感染走了不少人。“但是想走也是可以走的，一般保安看一下工牌和照片就可以走了，并没有什么阻拦。”

富士康在30日发布的最新声明中也对返乡人员再次做出了表态，表示针对部分有返乡意愿的员工，园区已联合政府统一组织人员和车辆，从30日起做好员工点对点有序返乡服务。在王盼看来，单纯一家企业的力量有限，20多万人的疫情防控对于一家企业来讲十分艰难。

“网络上大量关于郑州园区疫情事件的视频和图片，有一部分是拼凑或片面、不实的信息，我们自己从内部来看，公司也是在努力进行改善。”王盼说。

据公开信息显示，目前郑州园区已逐渐恢复餐厅堂食，其中有4处餐厅已开放，今日（11月1日）计划再恢复4处。现在采取的方式是各部门分批次组织员工到餐厅就餐，且餐桌安装玻璃挡板，每桌对角就座进餐。

在30日“郑州发布”公布的信息中显示，虽然本轮疫情传播速度快，但病毒载量低，截至目前，富士康厂区未发生重症感染现象，疫情总体可控。

王盼对记者表示，随着郑州园区单人快筛形式的采用，病毒筛查会更加精准快速，疫情防控的积极效果会逐渐显现，希望郑州园区的产能逐步恢复正常，离开园区的工友在疫情稳定之后，也能再回来相聚。

延伸阅读：

郑州富士康员工:宿舍里有人捂嘴称自己是阳性 但没有药

郑州市政府与富士康集团正在共同努力，组织人员和车辆保障员工有序返乡

公路上返乡中的人。图源：网络

近日，郑州富士康部分员工选择离开厂区，徒步几日、几十公里返乡，引发关注。

富士康在郑州有航空港、经开区、中牟县三个厂区，此次因疫情引发关注的是航空港厂区 （下文简称“富士康港区”） 。约半个月前，港区开始实行点对点闭环管理，员工被要求厂区—宿舍两点一线；10月19日起，园区暂停堂食。两位受访的富士康员工告诉《财经》记者，闭环管理后，对于还在工作、未被隔离的员工，厂区会发放免费盒饭，包括一日三餐，员工领取后自行回宿舍食用。

根据富士康集团对外公告，港区共有20余万名员工。

富士康港区员工周元告诉《财经》记者，截至目前，富士康港区未停过工，工厂一直维持正常运转。

过去几天，富士康的防控政策有所变化。周元说，疫情初期，若某车间出现密接或是混采异常状况，富士康会将整个车间的一两千名员工全部拉去隔离；后来，政策改变，若混采异常，这一管的20个人需要再做一次单采，阳性的拉走隔离，阴性的照常工作、生活。

10月24日，富士康发布通知，要求混采阳性所在宿舍的人员，同样配合单采。周元称，其舍友有几个混采异常，但他并未在宿舍被单采。

周元曾在宿舍物业看到，一位低着头、戴着帽、捂着嘴的女士，称自己是阳性，但没有药；另一个人则反映，宿舍里有两个阳性，已经三天，仍没有人将他们带走隔离。周元隔壁的流水线有人确诊，他从确诊者处听说，隔离点是6人一间，阳性、密接混住。

包括周元在内的两位富士康人士称，公司未公布过具体的确诊人数。其中一位说，自己只能从群聊与车间大喇叭对个别员工单采要求的通知得知，每天都有混采核酸异常的情况出现。

部分员工担心被感染，又担心感染后隔离的情况。恐慌情绪在10月29日达到顶点。周元从一位同事处得知，29日上午，厂区内某个单采点，部分员工突然情绪爆发，将核酸检测人员的桌子掀翻。包括周元在内的两位富士康港区员工向《财经》记者确认，29日晚上八时许，员工踹倒了宿舍区临时搭建起来、用以隔离的挡板，一批人拎着行李箱离开。

返乡的行人

自发给返乡人员补给的人士

不少员工选择自行回家。周元的一位亲戚，也在富士康港区工作，前几日被拉走隔离，隔离屋里有两个阳性，没人发药。亲戚是阴性，但高烧了一天，他只能通过物理降温退烧。29日晚上，他选择与同事一起离开隔离点返乡。因为担心影响家人，亲戚没有让家人来接，徒步回家，走了一晚上，十几公里，后来偶遇熟人，载了他一程。最后，在高速路出口，亲戚被当地工作人员接到，被送去集中隔离点隔离。

另一位受访的富士康港区员工称，他的宿舍里也有两人于29日晚徒步离开，只带了充电宝和一些食物，在路上遇到了家乡的大巴，现在已经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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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30日，富士康向员工发布公告，称政府已调集各地市医疗力量，今天全部进驻各宿舍区、隔离区、厂区等重要节点，保证员工医疗需求。返乡政策同步出台。30日下午开始，各宿舍区设立大巴停靠点，员工可有序返乡。

10月30日下午，富士康科技集团对外发布声明，称园区有20余万名员工，如何做好员工照护与安全保障是一场“持久战”。集团会尽最大努力，持续协调地方政府，为员工提供必要的物资供给与生活保障。目前园区内相关物资供应充足。郑州园区与政府配合防疫，目前状况已在逐步控制之中，集团也会协调其他厂区产能备援，以降低可能的影响。

同在10月30日，郑州政府发布公告《全力以赴确保富士康员工顺利安全返乡》称，对于近期有返乡意愿的员工，航空港区与相关员工输出地政府沟通协调，在严格落实疫情防控规定的前提下，安排公安、交通、属地办事处和富士康企业，统一组织人员和车辆，启动员工点对点返乡工作，协调省内相关地区做好接收，点对点闭环运输车辆，确保员工安全有序返乡。对于自愿留在企业生产生活的员工，将进一步优化、细化各项疫情防控措施，并做好在企员工的食宿、核酸检测、身体健康保障等工作，为员工提供医疗及关爱服务。

公开信息显示，截至10月29日24时，河南省住院新冠病例120例，尚在医学观察的无症状感染者389例。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周元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