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成都积分入学什么时候开始申请
2023-01-31
更新时间:2022-06-09 14:00:17作者:未知
在上海奋斗二三十年,王善华从大字不识一个的外乡人变成了撑起家庭的主心骨,她身上的那股子拼劲不断引导着她向前奔跑。尽管在上海这个大都会里,王善华只是一个普通的妇人,但她身上平凡的光芒,却格外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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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侬晓得伐?小姑娘快生了,我真是蛮紧张的。”这是王善华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这顿饭算上上菜,一共吃了三十分钟。
王善华在车管所上班,一个月到手工资是2670块,她说她现在是家里赚钱赚得最少的一个,想想也是蛮好笑的。
她和丈夫在上海有两套房,都是王善华全款买的,房产证上没她名字。
“这辈子拴住了呀,又不会离婚的咯,不搭尬的(没关系的)。”王善华婆婆那套大房子上有她名字,两室两厅学区房,旁边就是地铁十号线。
王善华在家里是老大,没人敢惹她。前天丈夫在饭桌上惹她不开心,她拿起筷子一顿抽。当年儿子没和她商量,直接退学上高职,衣架都打断了。她说女人一定要靠自己,会赚钱,不要花男人钱,在家里说话有才有分量,这个道理她从86年来上海就知道了。“我从来不做家务,也不烧饭的,反正无论怎么样,我都是要当家的,别人管不了我的。”
窗台上两只窜了棉的拖鞋还没晒干,她把它们翻了个面。
“我86年来的时候,才18岁,在学校食堂打工,那里多数要上海人,我是第二个招进去的,因为我比较会来事(做事)。”八九十年代时,从乡下来上海打工的小姑娘,大多是家里亲戚带上来的。王善华当年是被自己姑妈带来上海的,父亲在她十几岁时就走掉了,肺结核没钱治。
“我那时候都不知道哭是什么,年纪小什么也不懂。”王善华撇撇嘴,起身去泡茶了。
当年母亲刚产完,知道家里又来了个姑娘,看都没看一眼,就要把她送走,父亲不肯,拿几层被子把她裹好抱在怀里,取了个小名叫平安。
“侬要尝尝伐?香得嘞。”她很久没喝浓茶了,想起来才泡一杯。侄女告诉她咖啡更好喝,给她寄了一大箱,王善华硬生生把茶戒掉了。她笑着说,年轻时没享受过的东西,现在要好好感受感受。
“我帮你讲哦(我和你说哦),来上海,人家最多是帮你引条路子,过日子完全靠自己。”
王善华86年到上海,觉得打工来钱太慢,狠狠心辞职了,“别人觉得很奇怪的,工作蛮好的,人家挤破头都要进去的,我说不干就不干了。”她发现上海人工作忙,下班晚,做夜宵生意肯定好。她也没和家里人商量,拉了辆小车去做大排档,跟在以前同事后面,求人家教她捏馄饨。那个时候,她已经怀孕六个月了,生孩子头天晚上还在做生意。
“九几年的时候,别人一个月赚几百块,我赚一千多,现在想想还是蛮结棍的哦(厉害的)。”那时候看电视,必须要去公公婆婆家,一大家子挤在一起,频道选得乱七八糟,她狠狠心,跑到商场花了3700块钱买了个大电视机,遥控器握在自己手里,心里面踏实多了。
可是好景不长,上海开始市容整顿,“黑猫”专抓夜市摊头,连摊带人一起抓进去。王善华吃过几次亏,不哭也不闹,说不干就不干,上海遍地都是宝,只要肯干,做什么都能赚钱。
王善华是喜欢上海的。
上海东方明珠 | 作者供图
“我肯定不回乡下的,回去就是青蛙掉井里,上海多好啊,全中国上海最规矩了。”地摊做不了,就正儿八经开个店。95年的时候,王善华用积蓄盘了个店面,卖鞋子、卖衬衫、睡衣等等,地段人流量一般,但是房租便宜。“我小姑娘的时候,卖相很好的(长得漂亮),嘴巴又会说话,回头客多嘞。”她起身想拿照片给我看,一拍头,想起来,结婚前没拍过照片。
“之前也吃过亏,我记不清了,不想说了,这个就不要提了,也不要写进去了。”她终于把最后一口水喝完了。
王善华没上过学,一天也没上过。
她床头有几本厚厚的纸质书,最上面一本是《康熙王朝》。王善华的姑父是知识分子,话少要求多,他知道王善华想留在上海,不识字是个坎儿,闲下来的时候,就带她认认字,“我脸皮很厚的,问又不要钱,赚到是自己的咯!”
零几年的时候流行刻录盘,那段时间,她几乎天天在学校的街头巷尾溜达,陪在卖碟片人身边,姐姐长姐姐短地叫着,几条街都被她溜遍了。
“我差价给得多呀,五毛钱算一下不得了的呀,后面我就自己去拿货了,一开始三块二,后面就是两块八,熟了以后就是两块小几了。”渐渐地,她的装备从箱子变成了两轮,两轮又变成了三轮,脚踏的变成了电动的。她成了那条街做得最大的碟片小贩,人家都叫她“华姐”。
“她们害怕被“黑猫”抓,不敢做,最后只有我一个人在做了。”一条街的地摊贩只要看到王善华合上盖子,蹬上车踏板,十有八九是“黑猫”来抓人了,跟着一起走准没错。“她们不来赛的(厉害的),我又不怕的咯,货没有了再进呗,亏了总归没有赚得多的呀。”王善华也被抓过,哪怕整箱都被“黑猫”抬上货车,她也不吱声,毕竟这是别人的工作,这点道理她还是懂的。
“我这一辈子不靠任何人。”王善华说这句话的时候,很平和,好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似的。
“他对我很好,人长得很帅,尤其是他的眼睛,有点像外国人。”王善华谈到初恋的时候,没有看我。
“我谈朋友的第一个条件就是要对我弟弟好,不对我弟弟好,再好的我也不要。”王善华之前交过一个男朋友,名字叫李厉,同乡人,谈了一年多就分手了,过程并不和平。
“他不允许我对我弟弟太好。”有一次李厉带王善华去看电影,她把妈妈和弟弟都带上了,李厉路上捡到钱,把她拉到一边,偷偷把钱塞给她,让她自己去买件新衣服,不要再给弟弟了。“怎么可能呢,那个时候,我是把弟弟摆在第一位的。”
她受不了,提了分手,李厉在宿舍外的地上,跪了一个晚上。“我弟弟说,‘三姐你怎么这么狠,心这么毒!’我说,‘还不是为了你啊。’”王善华知道老公没了可以找,儿子没了可以生,弟弟没了就没了,妈妈生不出了。
后来李厉也找过她,放了狠话,说他不是找不到老婆,就是看上王善华人好,心善良。王善华皱了皱眉头,骂了句“擦”:“没想到他真的找女朋友比我早。”两个人自此以后再无交集,对王善华来说,那个眉眼像外国人的帅气男孩,只能停留在28年前了。
王善华和丈夫认识三个月就结婚了。
上海外滩夜景
“个么(那么),我是92年5月1号结婚的,93年10月18号养东东(儿子小名)的。”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
“他家九几年在上海就有房子了,这个很少见的,人长得也还可以,我第一眼就看中了,我是外貌型的。”说到最后一句话,她笑得很开心,手都来不及捂住嘴巴。王善华丈夫是环卫所的,因为环卫所工作差,十个在环卫所工作的上海人,最起码有五个找外地媳妇,一般人看不起。
但姑妈不乐意,觉得王善华长得漂亮又会做事情,不应该找个环卫所的人做老公。“我结婚的时候,我姑妈都没有来喝喜酒。”她觉得无所谓,结婚是女人自己的事情,不要随便听风就是雨。
王善华的婆婆不知道她是外地人,领结婚证的当天才发现。
“我婆婆拿过本子一看,说,‘小姑娘,你不是上海的呀!’个么(那么)我说我怎么会是上海的啦。我想,如果我是上海的,会嫁给你儿子吗?”王善华很自信,起身打开衣柜门,从最底下抽出一个塑料箱子,“我穿的羊毛衫、羊毛裤还有绒线衫都是我婆婆帮我织的。”她一件一件拿出来,打开,比划在身上,红色的粗线毛线衣,深绿色的细线毛线裤,还有帽子,灰色的,不过有些旧了,王善华说她冬天戴着这顶帽子出去摆地摊,三轮车开得再快,脑袋都不冷。
王善华看到衣架,就想到以前用它打过东东,儿子哭得很厉害,说他再也不要读书了。说起东东,她感到很愧疚,自打开始摆地摊做生意,就没怎么陪过儿子,儿子小时候由爷爷奶奶照顾长大,功课由大姑子辅导。
“我儿子学习很好,老师重点培养的。”王善华声音变小了,没有之前那么大了,总觉得她还要说些什么,但是又不说了。
谈话期间,王善华的手机响了,弹出来一个微信视频。
“你不要搞了,好伐?哈哈,还开视频!”是王善华最好姐妹——小玲发过来的。小玲老家是江苏的,但是说起话来一股北京味儿,王善华逢人就开玩笑说小玲是个北京妞。小玲性格软,语速慢,还没来得及澄清,大家就都信以为真了。
“你下午要不来我家玩玩好了,我今早(今天)休息。”小玲把手机举得很近,和王善华一样,一头利落的短发,只是眉眼间多了丝温润,是个美丽的中年人。
“哎呦,我问你呀,你家有没有躺椅啊?”
“你要那个干吗?”
“东东老婆不是要生了嘛,他陪在医院里,晚上要睡觉的呀。”
“你看呀,这个来赛伐(行吗)?”
“你摄像头调过来,搞反了!”王善华语速很快,嗓门也很大,笑得很开心。王善华打算下午亲自去看看,实在不行的话就找二姐要一个。二姐家离她家10分钟路程,做家具回收,只是她有点不好意思去要。
小玲和王善华认识32年了,中间失散了七八年。
“她胆子很小的,个么(那么),她阿姨觉得我很来赛的(厉害的),就让我带带她。她上厕所憋死了一泡尿不敢去的,打饭也是,我不打饭她也不打的。”以前,两个人晚上住在一间宿舍,上海夏天天气湿热,小玲很不习惯,每到半夜就起来在走廊里站到天亮。王善华有次无意间看到后,也不吭声,买了凉茶回去,还说如果想在上海活下去,就要想办法,想不出办法就滚回乡下。
小玲自此就成了她的“跟屁虫”,王善华走到哪里,她跟到哪里,中午吃饭,王善华想吃炒饭就去打炒饭,小玲不想吃,也不说,被炒饭噎得直打嗝。
“她什么事情都要和我说的,她老公又管不了她的咯。”王善华提到这件事,眉眼明显上扬了一下,她觉得姐妹过得好,她就开心,至少不像有的女孩,同样来上海,因为户口迟迟上不去,最后跳楼死了,这件事是她们上一次聊天提到的。小玲隔壁小区,有一个女的,年纪和她们相仿,老家是黑龙江的,长得很漂亮,孩子19岁,比东东小7岁,男方户口名额很多,但就是不肯给她上户口,一家五口挤在小几十平的房子里生活。
“她就是可怜人,自己没有钱买房子,整天喝酒,三六九进派出所的,被男人害惨了,老在古额(很惨的)。”
王善华是08年拿到上海户口,小玲10年拿到的,熬了10多年,但她们是幸运的。
下午,她就去找小玲了,穿的是一件宽松的白色T恤,领口松垮变成了时下流行的“荷叶领”,几个小洞零星散着,很小,看不见。
停下来等红绿灯时,王善华转过头对我说了这样一句话:“说句实话,到上海来后,我真的没有缺过钱,没有觉得穷过,我不知道钱是好的,有多少用多少。”说完她就把头扭过去了。
在她印象里,她从来没有问别人主动借过钱,遇到困难都是别人主动来帮她的。98年生意失败,第二套房子首付还差三万,眼看着就要过户,李平就把银行卡给她,有多少刷多少,还钱期限只字不提。“我是从来不问别人借钱的,我要活着就要自己赚,就算真的要借,也是多一分不要的。”三个月不到,她就把李平借的钱全部还上了。
李平是她的另一个朋友,与其说是朋友,不如说是姐妹,上海人,是个会计,收入不错,王善华一直都叫她姐姐。当初和丈夫结婚的时候,姑妈不让她从家里出嫁,李平二话不说,房子收拾好,直接把她带走,风风光光把她嫁了出去。
王善华有自己的一套交友原则,朋友不多,一只手数得过来,随便搭讪的都是狗屁朋友,不值得交。“我朋友都是小姑娘时候认识的。我不交半路朋友,别人对我再好,我都不要的。”钱和朋友在王善华这里,分得很清楚,朋友问她借钱,她只要有,绝对是倾囊而出,小玲为了买房子吃了不少苦,她看不下去,风风火火跑到她家,说不要再看到钱回来,希望她能有个家,小玲这套房至少有她一半功劳。
“小玲今天估计有事情和我说。”
“你终于到了,我都烦死了。”果然,小玲找王善华是有事情的,她想换工作,现在这份才上了三个月。
“你要知道,人家说的‘三年媳妇三年婆’。”
“什么三年啊,三年我就退休了!”
“那就慢慢熬吧!”这是王善华的建议。
小玲拿出微波炉刚转过的核桃仁,很香。她把核桃仁上面的灰皮都撕了,动作很慢,一次只撕下一小片。“你怎么这么讲究的啦!”王善华看着小玲,好笑地说道,拿起一小撮直接塞进嘴里了,“这样吃,不也是香的嘛。”
核桃仁
“所以说啊,你能赚钱呀,我不行的呀,放不下脸。你嘛,脑子一直转的。”小玲终于剥完了一小颗核桃。
“对啊,你还记得伐?小孩子玩的手枪,一块五毛钱进来的,我卖八块,十块钱,那时候钱不得了。现在不行了,都是网上买东西,淘汰我们了,钱不好赚了。”王善华一口气说完,摇摇头,盯着桌上的苹果,拿起来,咬了一口。她最喜欢吃苹果,寓意平安。
“你家小孩教育得好哎。”王善华也开始吃核桃仁了。
“这个有什么用啊,我们家就是要读书的小孩,没用的,在外面碰到坏孩子是要吃亏的。”
“我们当时要是像你们一样陪着小孩,东东也不会没念大学。你家老公下了班就蹬脚踏车带他去补课,我家儿子做完作业就睡觉了,我不管的。”王善华每次提到这件事,声音都会放小。
“我们又没有知识,又没有文化,名校大学生都请过,最后还不是这样,你说有什么狗屁用。”小玲语速陡然提了上来。
“985诶,你还不满意啊,要是我,牙都笑掉了,你太虚了!”王善华一手捏着核桃,一手指着小玲。
“真的不好啊,我们小孩读书不行。”小玲刚说完这句话,王善华原本指着她的手变成了巴掌,轻轻拍了过去,两个人一起笑了。
王善华把话题一转。
“现在想想,我那时候是怎么熬过来的,你在你阿姨家,过得多舒服哦!”
“是的啊,你姑妈家沙发套子那么大,那么重,你那么瘦,要帮她全部洗掉,弄干净。我是一点也没有受过累,阿姨很疼我的,床上铺的、盖的,都给我弄好。现在,最有福气的就是你嘞。”王善华听到这句话,似乎看到了即将出生的小孙女,酸奶一戳,猛地喝了一口,没有接话。
“还好,现在大姐一家好的,二姐一家好的,弟弟一家好的,还有我大哥家也是好的。”王善华语气变温柔了。
“你一家子都是你养起来的。”
“我是苦的呀,但那就不叫苦,那是累,年轻时候不叫苦,就是累,我自己不觉得苦,但是也蛮开心的,九几年的我是大户,好伐?那时候给我弟弟的钱,闭着眼都可以买套房子了。”提到弟弟,王善华总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王善华的弟弟是父母的老来子,父亲在他八岁的时候去世,母亲一个人拉扯四个孩子,没有再嫁。
在王善华印象里,母亲是重男轻女的典型。
“我小时候尿床,大冬天的,把我拎起来丢进雪地里,还好没有冻死,冻死了,她哪里来的香烟抽?”自记事起,她做事情就没停过,没来上海时,和两个姐姐轮流做饭,天还没亮,就要生火准备一大锅糊糊,母亲带着弟弟睡觉,饭盛到桌上,他们才起来。
大姐嫁出去以后,她的活更重了,姑父在上海定居后,托姑妈回乡下带亲戚回去发展,王善华二话没说,只带了一小包衣物就去了。她在车上兴奋得整宿没睡觉,就听着火车“铛铛”了一路。
“我当时跟着我姑妈来上海,只有十几岁,我妈妈不喜欢我和我二姐,我妈妈眼里只有儿子。”这是王善华的原话。她觉得去上海是一场自由的追逐,是解放,她是水瓶座。
王善华没有想过要嫁给一个上海男人,她只想靠自己在上海扎根,像她姑妈一家一样,可是她没有文化。“我从16岁到上海,一天都没出去玩过,一天不赚钱我就难过,我大姐家也要我帮,我弟弟也要,赚的钱全部都补贴给他们了。”
王善华是家中四个孩子中,唯一一个一天学堂都没踏进去过的。
大姐是老大,因为之前母亲流产过两个,所以对老大甚是疼爱。二姐安静不说话,从不和母亲拌嘴,幸得读了一段时间,识得几个字。弟弟一年级读了四年,二年级读了三年,三年级读了两年,勉强混了个毕业。
王善华很想去读书,绝食了几天,没用。“凭良心讲一句,我妈妈真的对我不好,我当时特别想读书,妈妈说没有钱。但怎么会没有钱,一年到头她香烟都抽了不少钱!我那时候读书才一块多钱,两块钱都不到。”学校老师找到她家,说平安聪明,有上进心,好好读书一定有出息。母亲送走老师,对读书只字不提,王善华蹲在角落里,不说话,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一边说着,王善华看了看钟,该去给母亲送小馄饨了,养老院晚上七点后就不准进了,现在已经五点半了。
她母亲今年八十六岁,住在离家二十分钟车程的养老院,费用一个月五千多,四个儿女均摊。“我就担心我弟弟。还好我们几个姊妹还是疼他的,帮他一起分担养老压力,要不,真的累死了。”
“从来都是我疼她,她又没有疼过我。”
王善华工资2670块钱一个月,每个月给母亲花掉三分之二,“没办法啊,恨归恨,爱归爱,她对我再不好,毕竟是我妈啊,一家人不都是这样的嘛。”
冰箱里的小馄饨是丈夫包的。“上海男人就是这点好,顾家的,结婚后,我就没烧过饭了。”
小馄饨
王善华很满意丈夫的手艺,小馄饨包得很整齐,十个为一袋。她煮了十个带过去,撒了葱花和麻油。母亲假牙掉了一只,现在吃饭只能吃糊食。间歇性阿尔兹海默症让母女谈话变成了博弈,幸运的时候,母亲精神好,躺在床上谈天说地,但碰到迷糊的时候,谁也不认识,有一次把王善华认成了妹妹,胡言乱语了一番,王善华哭笑不得,只好摸着母亲的头发,安静地听她说。等回到家,自己又会忍不住流眼泪。“我泪点很低的,以前没哭过,没时间哭,现在年纪上来了,反而控制不了自己了。”
六点二十分,养老院很安静,六个老人一间房,有专人照顾,环境还不错。
护工小杨告诉王善华,说她母亲今天状态不太好,没怎么吃饭。
“妈妈,你看我是谁呀?”
“善华啊。”母亲自行动不便之后,脾气也变软了很多,年轻时候是出了名的暴脾气,村里没人敢惹她,因为,没有男人的家庭在农村是要被欺负的。王善华记得小时候,邻居家两个男孩,会把垃圾倒在她家门口,后面干脆把粪便一起倒过去。王善华母亲不想多生事端,一直没有吭声,直到家里的孩子被泼垃圾,她气得从家门后抄起一把大斧头就往隔壁赶。母亲个子很小,只有一米五几,一声不吭,抡起斧头砍下去,把两扇木门硬生生砍成几块。王善华几个孩子就站在母亲身后,不哭也不闹。
自此,家门口再也没见过垃圾了。
王善华把床头摇起来,对馄饨吹了几下,母亲听话地吃完了。她给母亲翻了身,洗了脸,从包里掏出鱼油,仔细把母亲干巴的手抹了个遍。“哦呦,香喷喷的!”
“我妈现在就像小孩子,要哄的,没办法。”亲热地叫了几声妈妈,王善华才走,不过,她一定要听到母亲回应她。
“我很爱我妈妈的,妈妈没了就真的没了。”
这是王善华走出养老院对我说的。她知道,自己只有一个妈妈,一个不怎么爱她的妈妈。
上海的天被咬了半边,一摊黑色肆意吞噬着,夜,来了。
王善华不喜欢夜晚,因为更年期,她整宿睡不着,经常凌晨还在家族群里发三缺一斗地主的小程序,侄女笑称她是“新一代夜猫子”,她挺喜欢这个称号的,像是被时代捡了回去。
“我弟弟是追命鬼,我都恨死他了,现在一点也不疼他了。”
王善华坐在床上,抠着手,似乎自己犯了错一样。在她眼中,弟弟就是个“败家子”。“一个人啊,不能欠债,不能虚伪,面子要害死人的,我是脚踏实地的,最看不起的就是虚伪的人。”
现在,弟弟在她心中,就是个“打肿脸充胖子”的人。开饭店没钱怎么办?直接跑到王善华婆婆家,王善华觉得丢人,塞了一把钱给弟弟,让他不要再去了。“开饭店要装修,对伐?我说了不要装修,这边刚说完,他就把人家墙头敲掉,又跑来问我要钱,开个饭店,九几年又给他花掉一万多。”王善华九几年还是能赚到钱的,她心疼弟弟,想着给了就给了吧,毕竟只有一个弟弟。
但自从那件事后,她心彻底凉了。
“那时候,我买了房子,欠了债,我弟弟要还高利贷,每个月还3万块钱,利息就要5000,打电话问我借钱,一点也不体谅我。”弟弟就撂下一句话:“你要钱,钱没有的,家里小孩随便你卖哪一个。”
王善华最宝贝侄子侄女了,她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想死的心都有了,没办法,只好借钱打了过去,但弟弟连句谢谢都没有说。
时间不早了,王善华还是没有睡意,和侄女浅浅聊了几句,说她打算下周去看中医。王善华很宝贝她,侄女就像是翻版的她,她希望侄女留在上海发展,靠自己拿到户口,不用像她,以青春换户口。
“有时候搞不懂啊哎!真的,现在总有外地小姑娘找那么大年纪的老公,有的大她们一二十岁哦。”她看不起那些一个劲儿找上海男人的女孩,但是她也不好说什么,不过她知道,她的丈夫是自己选的,不是靠户口选的。
“你不要太吃力哦,晓得伐?早点休息。”发完语音后,又打开了斗地主。
儿媳妇要生了,终于要“开奖”了。
五月十号,母亲节。早晨八点多我给王善华打了几个电话,没人接,原来她去医院了,儿媳妇预产期提前了四天,她一着急,忘带手机了。
新华医院八号楼三层是妇产科,东东、亲家公婆还有王善华,等在手术室外边。王善华扒在玻璃门上看,透过一个20厘米长,2厘米宽的磨砂封带朝里看,因为那是唯一的观角。
这是王善华和亲家公婆的第三次见面,第一次是双方家长见面,第二次是结婚,第三次就是现在。
“我们上海都是这样的,见那么多次干吗,又不要打交道的。”在她看来,这种关系不需要经常打交道。东东和媳妇谈了一年多恋爱,结果分手前夕,怀孕了,紧急办了个婚礼,火速生了个孩子。一年解决了人生两件大事。不过王善华有点手足无措,她这个“一家之主”还没有做好准备。
“灵灵(儿媳妇)九点钟进去的,侬库库角(你看看),现在时间差不多了吧?”王善华问亲家母。
“伐晓得呀(不知道呀)。”亲家母眼睛盯着缝隙,没怎么回应。
九点四十多,孩子生出来了。东东问了一句“我老婆怎么样”,王善华听完,赶紧双手合十,默默说道,“宝宝不要生气哦,奶奶记得你哦!”
今天的她穿得很洋气,上衣是红色带帽格子衫,下身是一条深色牛仔裤。“我这件上衣1300块钱,裤子600块。买衣服我是舍得花钱的,你摸摸看,料子好伐?小玲陪我去买的,她们都看不中,我喜欢就买了,在衣服上我还是舍得花钱的。”
“我家孙女肯定很聪明的,刚生下来,疫情就快结束了。”刚说完这句话,她才想起来,一高兴,忘记问宝宝性别了,她开始着急了,但是又不敢表现出来。这里只有她,希望是个女孩,因为可以留在身边,像她姑妈留住她一样。
还没等她问,亲家公婆就对她说了。
“你怎么走这么快的啦!说出来,你要开心死了,是个孙子!开心了伐?”亲家公婆笑得很开心,这是他们家的第一个男孩。
孙子出生
王善华也笑着,喃喃自语道:“是呀,开心的呀,孙子好呀孙子好。”宝宝八斤一两,很健康,她当然开心了。孩子没生之前,她逛街买了很多粉红衣服,结果被丈夫一顿说。丈夫是想要男孩子的,因为那才是小马家的亲骨肉。
“那你和你老婆开心了,是个儿子!”王善华走到儿子面前,拍着肩膀说了这样一句话,东东浅笑了一下。
王善华不是不喜欢孙子,只是如果是孙女会更开心一点。
“十个里面哪怕有一个和我说是女孩,我心也安慰点,我还是希望是个女孩子,哪怕有一个人和我说是女孩子。” 她背靠在椅子上,手摸着腰包,其他人不知道去什么地方了。
亲家母来了,王善华负担减轻不少,至少不用送饭了。
王善华叹了口气。她在电话里和大姐抱怨,说东东又被她骂了。那天东东和她说,让她下次去他家的时候,不要直接开大门,会打扰他们。王善华心里想好了,再听见一次,就让儿子滚蛋。最后灵灵出面道歉,气氛才缓和。其实,王善华知道,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谁。
“上海人有老保的呀,不要子女管,亲近归亲近,亲的是钱呀。”她不担心养老,但总在担心些什么,她也说不清。
这时手机响了,是儿子的电话,东东说灵灵坐月子需要吃营养东西补补身体,想让王善华去买。临近挂电话,他想起丈母娘还没吃饭,要王善华做点饭带过去,说她太累了。
王善华“哦”了一声就挂了,骑车朝大姐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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