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宁夏城区的一户普通人家里，一位形容枯槁、已是生命最终时刻的耄耋老人躺在床上。

她的手里紧紧攥着一张发黄的老照片，照片上是她心心念念了二十年的养子，她翕动着干裂的唇瓣，轻声说着什么。

老人的女儿一边心疼地说：“妈你说什么”，一边赶忙把耳朵凑上前去，这才听清老人耗尽最后一点生命之力所说的，正是她的养子：“连栋，连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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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场的后辈们都纷纷抹起了眼泪，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位“连栋”舅舅的事情，堪称当代白眼狼，而他们的外祖母李秀荣，则是真实版农夫与蛇的受害者。

那么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故事，这位老人与她的养子之间又发生了怎样的事情才会让众人如此感慨呢？

故事的开头，在1945年哈尔滨的那个冬天。

捡到遗孤，决心带回家中

1945年的11月，在东北地带的哈尔滨早已被雪铺成了满地银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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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的冬天格外的冷，田间地上的雪比往年盖的都要厚。面对纷纷扬扬的大雪，百姓们却是一副高兴的模样，大家都说：“瑞雪兆丰年啊，大雪好，大雪好啊。”

然而，令大家最高兴的不是这场雪，而是在两个月前的9月，侵略中国长达八年之久的日本侵略者签署了投降书，驻扎在中国东北一直为非作歹的关东军和他们带来的一百多万的开拓团全都陆续撤出中国回到了他们自己的国家。

中国终于摆脱了这场浩劫，日军连年的侵略让这个国家和人民饱受摧残，现在终于走出黑暗迎来了曙光，任谁能不高兴呢？

赵凤祥的家在原哈尔滨的太平区，他和妻子李秀荣靠着推板车卖菜，在太平区有了几间小房子。日子虽然过得不算富裕，但也还是能过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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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赵凤祥和往常一样推着板车在街上走，打算趁着时间早快快把菜给卖完，好回家躲避这场风雪去。

他吃力地拉着板车在大街上走，这天的风似乎比平时大了不少，打在脸上就像是刀割一样的疼。

赵凤祥不敢怠慢，使出吃奶的劲儿使力拉着板车。

在他经过一个放满乱七八糟的东西的杂货堆时，一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突然跑了出来。

那小孩似乎是无处可去，全身的衣服破破烂烂的不说，脸上身上都是脏兮兮的，漏在破棉衣外面的一双手和脚，都长满了红肿不堪的冻疮，有的甚至还破了流出了脓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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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可怜的小孩，赵凤祥想起来自己的女儿，她今年已经三岁多了，很会在父母怀里撒娇。这个小孩看起来与她差不多年纪，却在这寒风里受此磨难。

善良的赵凤祥不忍心，于是停下来问那个小孩：“娃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啊，你爹妈呢？”

小男孩的眼神里全是胆怯，但是瞧着赵凤祥满是关怀的眼神，小男孩这才放下了戒备，张开嘴叽里咕噜地说了句什么。

赵凤祥觉得不对劲，这么大的孩子按理来说说话吐字应该清楚了才对，可是这小孩说的话他怎么一句都听不懂呢？

“你说什么哦？这样，你就说你们家在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嘛，这么冷的天还是不要在外面跑了。”赵凤祥忍不住问，可是小男孩开口说话还是那个样子，他叽里咕噜的说不清楚，干脆又加上比划来表达自己找不到家人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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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叽里咕噜的小男孩，赵凤祥一下子就想起来自己在哪里听过这种话了：那群让中国人恨之入骨的侵华日军，说的就是这种话！

“你说的是日本话？你是日本人？！”

他突然想起来，关东军和开拓团的移民撤离中国的时候，大家就在说他们丢了很多孩子在本地，大多数都是因为没有国籍上不了日本的船，面前的小孩子，很有可能就是其中之一。

看着赵凤祥询问的眼神，小男孩点了点头印证了他的猜想。

他是日本人，这就意味着赵凤祥就算想把他送回去，也根本无处可去。他只能把他带回家去，可是这是日本人的娃，根本不可能有人会接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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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番思考之下，赵凤祥还是把小孩带回了家。他虽然也对日本人深恶痛绝，可孩子也是无辜的。

力排众议，养大日本小孩

当赵凤祥把小孩带回家并告诉李秀荣这是个日本遗孤时，李秀荣沉默了。

李秀荣本不是哈尔滨的人，她老家在河北吴桥县，1938年日军进村，她的叔叔就是抵抗日本人而惨死村头，第二年，她参加共产党的父亲也被日军残忍杀害，从河北逃难出来的李秀荣经人介绍认识了赵凤祥，这才在哈尔滨安上了家。可以说，李秀荣和日本人之间的血海深仇是无法跨越的。

赵凤祥怕她伤心，又怕她生气，于是就对妻子说：“咱们就先收留他两天，等找到哪里有善堂子了，再把他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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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李秀荣非但没有生气，还主动把熬好的小米粥一勺一勺喂给那个小男孩，她淡然地对丈夫说：“算了，人之初，性本善。我爹从小就教给我这个道理，他虽然是日本人，但是做坏事的又不是他，要是可以选择自己的出生，他肯定也不愿意出生在日本人的肚子里吧。”

赵凤祥感动于妻子的深明大义，夫妻俩决定找不到善堂就把他留下来，赵凤祥甚至还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做赵连栋。

日子一天天过去，李秀荣每天都精心照顾着赵连栋，因为害怕他冷，还把女儿的厚衣服改大了给他穿。

在夫妻俩的照顾下，赵连栋的身体逐渐恢复了，还会跟着妹妹学几句中国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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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李秀荣两个人收养赵连栋的消息还是被传出去了，邻里邻居的都是遭受过日本人迫害的，没有一个人是不恨他们的。知道李秀荣夫妻养了个日本孩子，他们第一时间就找上门来发泄了一番自己的怒火。

“汉奸，走狗！你们是忘记日本人做的伤天害理的那些事儿了吗？李秀荣，可别忘了，你家里人可是被日本人挑死在面前的！”

“就是，咱们这里全都是被日本人伤害过的，你忘了不说，还给他们养孩子！汉奸，一家子汉奸！”

乡亲们的谩骂让李秀荣沉默了，一开始她确实也觉得自己做错了，可到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看着和自己亲近的赵连栋，她又觉得孩子终究是无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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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冒着被乡亲们口诛笔伐的风险，他们还是把赵连栋留下来，并且悉心照料，对其十分疼爱。

两年很快就过去了，乡亲们虽然仍旧有气在心，但是他们也很少去李秀荣家里找麻烦，除了有时候实在气不过，有人会和李秀荣吵架，其余时间大家都对李秀荣一家保持了疏远。

这两年里，赵连栋跟着妹妹学中文，虽然说起话来仍有些磕磕巴巴的，但比起之前已经进步很多了。

1941年出生的赵连栋现在已经六岁了，李秀荣和丈夫商量以后决定把他送到太平区第一小学去，和妹妹在一个班读书。

没想到他们千叮咛万嘱咐让赵连栋说中国话，就是怕他受欺负，可还是防不住他蹩脚的口音，还是没躲过班里孩子的调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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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上到了五年级，赵连栋便再也坚持不住了，无论李秀荣和赵凤祥如何规劝，他死活都不想去上学了，说：“宁愿在家跟着我爸放羊种地，也不要去学校受气了，反正我也读不好，还不如不读了。”

李秀荣怕他受欺负伤心，不得已还是答应了养子的请求。

1953年，李秀荣生下了她的幼子，这个时候的赵连栋已经没有上学了，但是弟弟的出生并没有影响他的地位，李秀荣对他甚至比对自己的孩子还要好。

正是因为这样，无论在什么时候李秀荣总是向着赵连栋，尤其是因为他的国籍身份等被人诟病或者是与人发生争执时，李秀荣总是不惜一切维护着他。

长期以往，李秀荣与乡亲们原本只是疏远的邻里关系便逐渐恶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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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1955年的时候，李秀荣再次怀孕了，本来等着开了春就能生下了第三个孩子了，却没想到在这年冬天她因为赵连栋的事情再次与邻居发生了争执。

邻居对日本人的恨意只差没上门杀几个了，偏偏李秀荣还对这个日本孩子百般疼爱，气不过的她与李秀荣吵起嘴来，争执之间邻居一不小心推到了李秀荣，等送到医院之后，李秀荣的孩子就已经保不住了。

最要命的是，李秀荣这次流产伤了身体，医生说她再也不能怀孕了。

这件事情虽然给了李秀荣巨大的打击，但是却增进了她与赵连栋的母子感情。无奈之下，伤了心的李秀荣就和赵凤祥一起带着孩子们离开了哈尔滨，回到了她远在河北的老家。

子女长大成家立业，养子却打算回到家乡

回到河北的李秀荣和丈夫并没有和娘家的哥哥住在一起，因为听说她抚养了一个日本小孩长大，哥哥很是生气，表示不认这个妹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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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已吗，李秀荣只有和赵凤祥两个人打拼来维持家庭五口人的生活。那几年夫妻两个吃了很多苦，但是也总算是好不容易把三个孩子拉扯大了。

1958年的时候，李秀荣的女儿已经16岁了，还在读书的她积极响应国家号召，报名了宁夏的支边建设，恰好此时赵连栋也被天津动力机械厂录取了，两兄妹一下子都有了工作，李秀荣和赵凤祥的担子就轻了不少。

没过几年，安家宁夏的女儿把李秀荣夫妻接到了身边照顾，而远在天津的赵连栋也成家立业了。虽然距离远，但是每到逢年过节，赵连栋都会带着妻儿远赴宁夏和父母妹妹一家团聚。

那段时间可以说是李秀荣最是幸福的时候了，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儿子、女儿都已经成家立业了，而且也没有人再提起赵连栋的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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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这美好的日子没过几年，在1970年的时候，赵凤祥因病去世了，只是这时候连小儿子也长大了，李秀荣过着颐养天年的生活，倒也没有过分伤心。

赵连栋还是时常带着家人回来看李秀荣，而对他们来说更好的消息是，因为天津机械动力厂搬到了宁夏，当时已经是质检员的赵连栋也带着家人搬到了宁夏来。

这下母子之间的感情更加的好了，而对于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大哥，李秀荣的女儿对他也是十分亲近的，看着他们母子关系融洽，李秀荣的女儿也是打心眼里高兴。

等到了1972年，中日开始正式建交，恢复了两国之间的往来。等到了九十年代的时候，日本政府正式开始了对当年撤退时开拓团遗留在中国遗孤的搜寻工作，并对收养他们的中国家庭又拓展了许多的补偿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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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一直知道自己身世的赵连栋听说消息之后动了心，向李秀荣说出了自己的心中所想：“妈，我想去找找我的亲生父母，看看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听了养子的愿望，李秀荣立即表示了支持，并且对养子说：“也好，那毕竟是你的父母，找一找也是应该的，只是当时你爸遇见你的时候就只瞧见了你一个人，要弄清楚你的身世，恐怕还得回一趟哈尔滨去。”

赵连栋同意了李秀荣的说法，并且很快就带着李秀荣回到哈尔滨找到了当时仅存的几个老人。

确认身份后，赵连栋在日本政府组织的搜索遗孤的团体处登记上了个人信息，并且很快就收到了日本的回信，说是找到了他父母的几个可能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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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赴日本寻亲，从此再无归期

1992年，赵连栋在民间交流会的组织下远赴日本去寻找亲人，这一趟远行，他不仅找到了自己的亲生父母，还弄清楚了自己的身份。

原来赵连栋是当时一名日军军官的儿子，名叫野坂祥三，当初他的父母在撤离的时候因为太过匆忙而无法带上他，最终互相之间失去了联系。

而他的父母在丢失儿子以后，也曾找过他，但那么多年过去了，仍旧没有消息，没想到儿子却自己找回来了，他的父母很是高兴。

与亲生父母团聚的赵连栋很快从日本回来了，并且在第一时间就告诉他的养母李秀荣自己找到亲人的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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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秀荣原本正替养子高兴，却又听赵连栋说：“妈，这次我回来是要办手续的，我们一家以后就要去日本生活了，我的父母年纪已经大了，他们都想我回去以享天伦之乐。”

这下李秀荣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因为赵连栋的话里分明没有要带她同去的意思，也没有提以后和她的关系怎么处理。

但是她还是替养子感到高兴，并在1994年赵连栋带着妻儿离开中国时，她还在女儿的陪伴下亲自去送他们登船。那个时候赵连栋，或者应该说是野坂祥三还向她承诺说以后一定会经常回来看她的。

李秀荣和女儿都相信了野坂祥三的话，并真心期待他们早日回来看看。

可是知人知面难知心，野坂祥三这一去便再也没有了消息，而当初他所做的那些诺言通通都化为了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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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念养子的李秀荣并没有责怪他，反而还会安慰女儿说：“你大哥他可能是事情太多忙忘了，也对嘛，去了新环境肯定难适应。”

女儿虽然因为大哥的行为感到心寒，却害怕说多了让母亲伤心，于是一直没有说什么。

直到2001年，李秀荣摔了一跤被诊出脑出血后，八十多岁的她一下子就倒了，白天夜里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心心念念远在大洋彼岸的养子。

不忍母亲如此难过的女儿开始了多方打听，试图能够找到野坂祥三的一些消息，可是当时经办他回国手续的哈尔滨公安局都表示对此没有办法，但孝顺的女儿仍旧没有放弃。

终于在2005年，李秀荣的女儿联系上了野坂祥三的女儿，可对方却表示野坂祥三从来就没有回国来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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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妈生病了，实在是想大哥的很，就算是这样大哥也不愿意回来吗？”李秀荣的女儿不死心，还是想请野坂祥三回来了却母亲的心愿。

可对方的沉默让她知道了答案，于是她只好挂断了电话。

就这样，直到2015年李秀荣生病去世了，野坂祥三也再没有过消息，这个被李秀荣养大的日本人，彻底忘记了这对养父母的恩情，更忘记了他们曾为他背负的骂名和忍受的痛苦。

时至今日，没有人知道野坂祥三是否还活着，如果他还活着，八十多岁高龄的他也不知道是否有在梦中见过那对深爱他的养父母，亦不知在这些年里他的内心是否有过后悔的情绪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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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样不顾养育之恩、父母之爱的人，注定是要为人所不齿的。人生在世，为的就是一个义字，李秀荣和赵凤祥是念着“人之初，性本善”而收养了野坂祥三，可后者却丝毫不顾四十年养育之恩，行忘恩负义之事。

细细想来，既是可悲，又是可叹。

但对于李秀荣夫妻而言，至少他们不曾亏心过，这一生也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