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yings：

今天的推送是篇外卖日记。——顾名思义， 一个送外卖的人写的日记。

主人公是我在网络上偶然刷到的，他 32 岁，管自己叫 @废柴鱼 。但他不是真废柴。我从他身上看到了很多自己的痕迹，你应该也会。

一所 211 学校新传专业毕业。

毕业时拒绝了一个可以进入体制内通讯社的工作，是中国最有名的通讯社。出去闯。按现在流行的说法，是年轻人争红了眼的“上岸”机会。

不愿上岸，在互联网的海洋里扑腾。公众号最火时做公众号，APP 最火时做 APP，最后创业。

2020 年，杭州。他对创业抱有极大的信心。

“普通人实现阶层跃迁最最有可能的一个手段。”

当然，2022 年，梦破碎了。

公司倒闭，负债 100 万。不确定性下，自信心深受打击下，他去送了外卖。

有意思的是，送外卖后，他焦虑感反而减少了很多，

“我连外卖都敢送，我会在意你说我什么吗？”

更有意思的是，他只送了 8 天外卖。第 8 天，他出了车祸，他说他怕死，觉得还是命重要，就不送了。

我整理了下他这 8 天的外卖日记，还请他讲了讲他是怎么搞黄了公司，现在还打算怎么办？

我不愿意给他的故事打上很大的时代标签，就是一个小故事，一个小人物，和现阶段的很多人都相似。

还请你花点耐心读完，不一定能给你信心，但应该能给你点慰藉。

DAY 1

5 月 22 日

今日业绩15 单

理论收入97.5 元

今日支出吃喝 40 元

送外卖的第一天，我就把电动车后视镜给干裂了。

各种新人的毛躁：

送餐没停稳，车翻了，后视镜整裂开了，伴随后视镜裂开的还有我的心态。

顾客点的拌川儿，我在隔壁馄饨店里坐了快 6 分钟，被老板娘骂了才知道走错。

老小区单元楼不标记，四单元跑成六单元，为此多跑了一次顶楼。

地图导航智障到要命，直走的路要你去绕一圈掉个头。人都快到了，跟你说：您已偏离方向，已为您重 新规划路线。拳头硬了。

跑了站点倒数第二，心情复杂……

说下加入外卖小哥的情况：摆烂了两个月，怎么都找不到合适的工作。

也不能继续摆烂下去，哪怕我自己互联网工作七八年，再资深也要尊重就业环境差的事实。

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我觉得挺好的。

DAY 2

5 月 23 日

今日业绩29 单

理论收入188.5 元

今日支出25 元

今天是送外卖的第二天，终于感受到了什么叫：以貌取人，以职业取人。

一个小姐姐投诉：不解决我要你好看!

中午一个单子送的单位不让进，只能放外卖柜子，给顾客小姐姐打了电话。

回去路上小姐姐就打电话来质问：

为什么我取不出来外卖！

你是不是送错了！

你要是不给我解决我就投诉你！

我们辛辛苦苦抽空只能吃外卖还要被你坑！

听到投诉真的很难受，就像小时候老师说要找你家长一样。我赶紧打电话先道歉，再三解释。

无奈小姐姐根本不听，一直在电话那头大吼大叫：你给我立即过来当面解决！

我只能转掉手里刚接的单子，掉头回去。而路上，她还在不断电话轰炸我：到哪里了！还有多久到！

快到的时候她电话跟我说自己打了客服电话解决了。

呼，长舒一口气……

虽然觉得有点无妄之灾，但好歹她还是告诉我了，免得我白跑一趟。

DAY 3

5 月 24 日

今日业绩28 单

理论收入182 元

今日支出中饭 12 元

赔偿客户单子18.2 元

本来今天想冲下 30 单，结果遇到送错了……

老板那边一直在骂我，开口闭口就是国粹，口吐芬芳。

我也懒得和他争执。心里想着赔偿客户好了。客户找过来了，态度还好，赔偿了，也感谢 ta 理解。

就当这是我的晚饭钱了。

俗话说：破财消灾。在外面跑外卖难免磕磕碰碰，赔偿就当消灾，总要有点阿Q精神。

送完最后一单，看到这只小猫，很悠闲。两只脚交叉在胸前，就这样看着我。

这份治愈送给我，也送给每一个生活中不如意的人。

DAY 4

5 月 25 日

今日业绩30 单

理论收入195 元

今日支出16 元

今天终于突破了 30 单，依然是快散架的一天，有挺多有意思的事情。

昨天送错的单子，我赔了我的那单，老板赔了另一单。但是他要求我把他多赔的钱给他，大无语事件了。

送外卖跑来跑去，鞋子也跑破了，问了路边修鞋匠，说回天乏术，呜呜，出师未捷鞋先死。

接到猎头电话，习惯性地第一句：你好美团配送。猎头惊呆了：我没打错电话吧？你是 xxx 吧？

杭州到处修路，送外卖的心累，生活在这里的也累，毕竟谁希望自己收到的外卖被颠得不成样子，连厨师都认不出那种。

就这样吧，累了。

DAY 5

5 月 26 日

今日业绩27 单

理论收入175.5 元

今日支出吃喝 14.5 元

没有超过昨天的自己，今天有点儿回归感性，因为遇到了几位让我很感动的人：

这位大妈，快 55 岁出来跑众包。在电梯里问我们商家的位置。

有人问她为什么这个年纪还出来送外卖，她说：趁着自己还有点力气，自己挣点零花钱，家里买菜买油就不要孩子再拿钱了。

一个跑外卖的男同事，45 岁，白天外卖晚上代驾。 我问他：你孩子知道你这么辛苦吗？如果知道，他会好好读书吗？

他说：我这么没用，只能这样养活他，为什么要给他知道？他健健康康长大就行了。

早上第一单的店家门口种了很多花。 我问老板：为什么要种花不在旁边放餐桌还能边吃边欣赏？

老板说：因为我老婆喜欢花，她也喜欢专心欣赏花。

原来，爱，从来都是不说，而是行动。

emo 了，今天是个感性外卖员，单量放一边吧……

DAY 6

5 月 27 日

今天业绩24 单

理论收入156 元

今日开支吃饭喝水 8 元

赔偿单子23 元

今天有点 emo，发生了几件事，但还是做了一天像样的人。

有个单子时间快超时要扣钱了，我在顾客楼下请示能不能先点送达。顾客不同意，于是我继续送到顾客家门口。

到了发现他家有只可爱的猫，撸了一下发现有点生病，于是我告诉他要怎么解决，推荐了医生好朋友给他。

走的时候，他说给我一个骑手好评。所以：不懂养猫的外卖员不是一个好骑手？

赔了一单，所以没有中饭了。忙中有错诚不欺我，不小心把餐弄摔了，没送之前直接电话告诉客户并且赔了钱。 害，白跑一早上。

遇到这种门，请问如何把外卖放进去？

看到旁边骑手们的外卖都陆续送达，我只能在门口等着，内心很煎熬啊，就像在对象家楼下等对方下来一样，焦急、期待。

其实，外卖小哥也有职业情怀，那就是他是一个被寄予等待、期望的职业。

这句话是我的心理咨询师送给我的，也送给每一个外卖小哥。

DAY 7

5 月 28 日

今天业绩34 单（刷新了之前的纪录

理论收入221 元 （超时了 3 单呜呜

今日开支吃饭 6 元（太忙了没来得及吃中饭）、买数据线 10 元

今天有点点儿背，遇到的几个男顾客都让我一言难尽。

有个单子保安不让进，顾客小哥让我送正门去，还夹着音撒娇，让我送正门去。男生撒娇真是……

结果绕个正门时间快超时！我赶着取餐给他，没有注意手机还连着充电线。回来一看我的线就牺牲了啊！

唉，男人都是祸害啊！

这根线又是一单半的钱啊！让本就负债累累的我雪上加霜……

有个男顾客想让代买一包烟，我跑到附近的香烟专卖店。

张嘴一问这个牌子，祸不单行就有烟草的人来查店，说这个烟不能卖，不合规。我就这样被教育了十分钟……

认真学习了一下本地香烟售卖常识，可我不是烟民啊呜呜。

就这样吧，超时三单，心累。

然后还下大雨，雨中送外卖。

今天这个雨真的和依萍去找她爸要钱那天差不多大了。

DAY 8

5 月 29 日

今日业绩30 单

理论收入195 元

额外收入600元（在路口被撞，脚踝肿了点，其他没事。还好我外卖没被撞飞…）

今日支出20 元

对不起各位朋友，今天不想写什么了……虽然日记用手打，不是脚，但是想任性一天。

哦，以后大家路上也要注意安全。

补充：终于到家了，今天有点苦，需要吃一个冰淇淋甜一下。

这刻会过去，愿诸君与我皆平安。

看完@废柴鱼 送外卖期间的日记，我们和他聊了聊这些年的想法。下面是他的自述：

先说说终结我外卖生涯的那场车祸吧。

当时本来准备收工了，发现当天单子还没满 30 个，就想着再凑一单。等了几分钟，单子来了，就接了。距离挺远的，靠近浙大的西溪校区那边。

事故发生在一个十字路口，距终点还有 2 分钟的路。我直行，对方右转，撞了。他是全责。

那是我人生第一次车祸。我当时眼睁睁看着我的车头碰到了他的车头，心里想着，“完了，躲不掉了”。下一秒，就倒在地上了。

肇事司机扶我起来，我第一时间去看外卖有没有撞烂，因为烂了要赔钱。还好没烂。我还能站得住，没有骨折，但脚踝、膝盖、手和肘部都有伤。

对方提出要私了。我可能是被撞懵了，居然同意了。活这么大岁数，“私了”也是头一回。

他一开始说赔我 200。我说，不够，买个云南白药都要 85。

我俩就站那儿，像在菜市场一样讨价还价。

他最后说，浙江这边讲究“三六九”吉利，要么就 600。

我说，为什么不是 900？

他问，你很缺钱吗？

我说，我要是不缺钱，为什么送外卖？我有负债，创业欠了钱，我需要钱。

他最后还是只给了 600。

我说的是真心话，不缺钱我不会送外卖。

创业失败后，我心里一直有恐惧感。我怕自己变成一个失信人员，像罗永浩那样 （当然他后来把钱赚回去了） 。特别怕亲戚朋友被追债电话骚扰，怕那种给别人带来麻烦的窘迫感。

我得有收入，我需要工作。因为就业环境，我做不到，但总得做点什么，来摆脱那种恐惧感。

那就再说说创业失败这件事吧。这得从头讲起。

我是云南人，父母都是农民，2013 年本科毕业，读的是一个省内的 211，新闻专业。

毕业后，按照现在流行的说法，我 gap 了一年。gap 那一年实际上是在考研。

当时对我来说，考研是一种逃避。因为太迷茫了，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其实大四也去了通讯社和电视台实习，还有机会转正，但感觉那不是自己想要的。我不想“上岸”，总想着要找条路，去海里扑腾一下。

结果考研没考上。

等待考研结果的那段时间，我回了老家。结果出来后，我爸给我看了一沓转账回执单。那是我从大一到考研结束，家里面给我打钱的转账回执单。厚厚的一沓。

当时百感交集，就觉得我怎么会花掉这么多钱。

压力一下子上来了，我得去工作。昆明本地工资不高，我去了杭州。

到了杭州，我的第一份工作是新媒体运营。

那是 2014 年，公众号的红利期，随便写一篇“不转不是中国人”就能搞一个 10 万+ 的时代。我进了一个运营了很多公众号的公司，去写那种软广。

离职的导火索说来也好笑。本来老板说，只要写出 10 万+，他就给我发奖金。结果，三个月，我真的写出了 10 万+，却没有奖金。软磨硬泡也没有。

第二份工作干了 3 年，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做运营。

那个时候 APP 也流行起来了，那家公司做的是一个本地生活社区的论坛 APP。你可以理解为一个四线城市的天涯论坛。

后来去了“丁香园”。

那时候觉得“丁香园”好高大上，毕竟是医疗这一块的头部。

但又很迷茫。因为在“丁香园”接触的都是医生，他们的职业成长路径很直观。我就想，我现在在做互联网运营，未来要往什么方向发展呢？都说 35 岁是个魔咒，要是来不及找到方向，该怎么办？好像没有答案。

于是，离开“丁香园”后，我开始思考自己的方向是什么。

从兴趣出发，我当时感兴趣的就两件事：一是烹饪，二是宠物。

我选了宠物这个方向，做了个猫咪咖啡馆+宠物买卖+宠物用品经营的生意。在猫咖馆，我又遇到了后来的创业合伙人，这才开始创业。

要复盘的话，那次创业最核心的原因就是头脑发热。

但不是只有我在头脑发热。那是在杭州，一个网红城市，有阿里这样的创业神话，“创业”天然被打上了一层滤镜。你会觉得，创业就是普通人最有可能实现阶级跃迁的手段。

失败原因和那时很多大大小小的项目差不多——业务模式有问题，没有融资，又没有稳定的现金流。

我们两个合伙人，初创团队是 8 个人，最多的时候做到了 15 人。

每月 15 号发工资。发工资前一周到十天左右，就是我最焦虑的时候。如果账面上的现金不够，怎么办？

越焦虑，我就越加班。

合伙人则开始失眠，再加上饮食不规律，肠胃也开始出问题。

中间有一次，资金临时周转不开来，我向家人求助了。我本来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向家里伸手要钱了。

当时我妈还挺平静，给我打了 12 万。她还说，人是迟早要摔跤的，这一跤现在摔，比放到以后要好。

我没能还掉妈妈的钱。今年年初，项目彻底结束了，我们两个的亏损大概在 80-100 万。我还得去看心理咨询，半个月一次，又是一笔支出。

我投了 300 份简历，约面不到 10 个。后来去就去送外卖了。

朋友听说了都觉得“Amazing！”。“创业老板送外卖”这种事，他们以为只会发生在热搜里。

我不太清楚当初团队里的员工后来有没有找到工作。

至于我的合伙人，他去做了个短视频账号。我找不到工作的时候，就会偷偷去看他的账号，看他有没有涨粉，有没有机会变现。

两个月前，他告诉我，他能看到账号的访客记录，发现我有一天去他账号看了 78 次。

他说，你太焦虑了，我希望你找点事情做。

后来我再也没去看过。

送外卖的第一天晚上，我做了个噩梦，梦到合伙人说我的内容写得不好。还蛮好笑的。

突然想起来，以前，我们俩开过一个玩笑，说如果创业失败，他就去开网约车，我就去送外卖。

结果只有我去送外卖了。还只送了 8 天。

但我听说，他的那个账号至今也还没变现。

我还在找工作。

四五月份，其实有一家做跨境金融的公司给过我 offer。因为公司在上海，考虑到当时的现实因素，再加上职位并不合适，我没有接受。

除此以外，没有别的眉目。

但送了这 8 天外卖，我的焦灼感降低了不少。

和咨询师聊起这段经历，他给了我一些启发。他说，“每一个点外卖的人，都是在等待一个能帮到他的东西。所以这是一个载着他人期待，奔赴向他们的职业。”

他这样说的时候，我一下子觉得像是被“highlight”了一下，心里突然萌生出一种力量。

聊到这里，我想起了@废柴鱼的另一篇日记。那篇日记写在他遭遇车祸，决定放弃送外卖的第二天。

他还在继续生活。也许这就是他心底萌发出的力量。

DAY 9

5 月 30 日

截至昨天出车祸，我一共送了8天外卖。

累计送了216单，理论收入1404元

额外收入：600元（车祸私了）

累计吃喝花了：123.5元

赔偿客户：41.2元

直至现在我仍未从昨天的事故里缓过来。

但有始有终，体验了一周外卖生活以后，有几件让我镌刻到心里的事情。

不管外面的日头是比甄嬛跪在翊坤宫诵读《女则》要大，还是下着比依萍去找她爸要钱那天还大的雨，我都 push 自己，你只要有一口气，就给我上线去送外卖。

我有蹲在邮政银行门口啃过包子，也在写字楼的屋檐下嚼着饼干躲雨，因为时间很紧。我以前是个挑食的人，细嚼慢咽，从没见过外卖员吃饭，原来真相是这样。

外卖员这个群体，「生存远大于生活」。哪儿有什么风花雪月，都是柴米油盐。而为了这些，他们可能已经用尽全力。

有个单子送到据说均价 12 w 一平的小区，一个老爷子看到我第一反应：你是怎么进来的？我们随便不让外人进的。

我主观的不完全统计，高端小区群体对外卖小哥态度相对差，从居民到物业多少都有点这样的「偏见」。

毕竟，外卖员和这样的小区格格不入。但脱掉那件外卖衣服，你我都是一个人。

有个单子导航不准。我在周围至少绕了四个圈，也没有路人可以问。

当时旁边经过一个素未谋面的外卖小哥：简单，我帮你，跟我来！

帮我不是因为我是同行，而是除去外卖员这个身份，人性中善意使然。

每一位看到这里的朋友也和我素不相识，但我知道，你和我，和外卖小哥一样，都在认真活着。

我们或许就像我种的菜一样，或多或少不完美，会遭到一些世俗的偏见，但仍然能在自己力所能及的时候，给予身边的人一点关怀。

谢谢，你。

撰稿：又延

责编: 梁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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