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张静

《大山的女儿》虽然豆瓣评分9.2，却未能收获应有的、更广泛的关注。贾樟柯导演的话再次被印证：农村题材的电影不要拍，没人看。

可是农村离我们并不遥远，许多人身上仍旧带着它的印痕，仍有田园牧歌的梦想，对田间地头、水村山郭有着天然的亲近欲望。

田园牧歌和真正的农村从来都是两种模样。我们喜欢那无边绿意带来的闲适，但并不想回顾贫穷与悲惨。于是，古偶、仙侠这些和现实相去甚远的题材，霸榜各大平台，轻松愉快的喜剧收获更多票房。

但是，《大山的女儿》并非我们想象中的那样，过多的着眼于苦难。

《大山的女儿》目前豆瓣评分9.2

它虽不是超脱现实的美梦，但描绘的与其说困境，不如说希望。

起初，我看到的也只是乡村中的扶贫故事。

后来，我发现它描述的是底层现实，是超脱于地理位置与生活环境的、陷于艰难中的社会群像。

真实的黄文秀

最后，我意识到，它讲述的其实是社会底层人民面对贫富差距、现实困难时不得已“躺平”的历史常态，但是，这种常态被一种全新的力量打破，寂静的社会底层因为被在意、被触动，而最终自觉地从“躺平”状态下站起来的故事。

主角黄文秀，是真实的人，30岁就牺牲在扶贫一线。青春陨落，但她给一整个村子留下了希望的火种。

杨蓉饰演的黄文秀

01

沉睡的乡村

电视剧是以驻村第一书记黄文秀的真实故事改编，描绘了她驻扎村中的社会群像。

虽是贫困村，贫富差距却仍让人心惊。

村中大户们有着不亚于城市中上工薪阶层的收入，过着在农村堪称豪华的生活。

蒙昌龙，住着崭新的三层楼房，配备全套红木家具；韦平力，靠种烟走上致富之路，年入三十余万。

这些大户原本有带领村民致富的能力，但人类群体就是这样，面对外来侵犯会守望相助，没有外部威胁时却内部争斗不息。

蒙昌龙手握枇杷销售命脉，想要跟着他种枇杷，就要签订不公平的种植合同：村民出土地和出劳力，收益还要和他五五分成。

百坭村的大户蒙昌龙

韦平力认识种烟专家而独握烟苗与种烟技术，同意以两成的低价分成让韦姓本家入伙种烟，却为将来提高分成比例而拒绝外姓人家入伙。

他们精明计算着如何成为更加首屈一指的大户之时，村中的贫困户们却仍然挣扎在生存线上。

懒汉黄元秀家徒四壁，用蒙昌龙的话说“啥都没有，家门开着关着都一样”，他每天“躺平”在自家草垛；龚海洋家中破败不堪，整天去诬告、上访，只想吃上“低保饭”。

懒汉黄元秀

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躺平”也不是瞬间发生的。你能窥见他们曾经奋斗的痕迹，挫败的无助，与最终的绝望。

黄元秀曾经是山歌好手，能即兴编出动人山歌，家中还堆满书籍。他曾经意气风发，和其他少年们一起追逐着姑娘的脚步对山歌，却不幸在一次对歌过程中失足掉落山下，成为残疾。在邻居说他不去给自家地除草时，他会说虽让人忍俊不禁，却又似乎充满哲思的话：“苗是苗他妈生的，草是草他妈生的，人凭什么去乱搞？”

岑丽凌，曾经靠自己从山上一块一块的搬来石头、丈夫从工地一袋一袋背回水泥，才建好猪圈，多次养猪的努力却均以猪仔夭折而告终。

多次的挫败，让他们陷入习得性无助，于是放弃努力。

02

改变的蝴蝶效应

《乌合之众》说，人一到群体中，为了获得认同，个体愿意抛弃是非，用智商去换取那份让人备感安全的归属感。

就像剧中的老李，同为扶贫干部，他坦言自己曾经就是应付一份差事，是为了扶贫结束后获得更好的职务职级待遇。

黄文秀的不同之处，或许就是面对群体压力时的不妥协。

第一次村委开会，她就坚持室内禁烟，即使因此村干部们陆陆续续出去，或真或假的抽烟，她也并未退却，而是将椅子搬去户外开会。

开会时村干部们借抽烟的理由出去，黄文秀就把椅子搬到外面开会

她之所以能够如此坚持，或许也是因为内心的坚定、不犹疑。

驻村第一书记头号考核指标就是贫困户脱贫情况，在农战山建议用异地安置或随迁户等技术方式“解决”懒汉贫困户时，黄文秀的拒绝第一次打动了农战山。

他发现，她并非盯着考核指标、盯着脱贫数量，而是在乎贫困户是否切切实实脱贫。在看到黄文秀给非贫困户韦奶奶洗头、做饭时，农战山终于意识到她不是来“扶贫镀金”，而是真的关心着百坭村、关心着每一个村民。

黄文秀照顾非贫困户韦奶奶

于是他越来越配合黄文秀的工作，甚至被蒙昌龙说成“黄文秀的一条狗”。

另一位扶贫干部，也从一开始的得过且过，到为了帮助贫困户养猪而出去学习，主动为其他人的责任户扎栅栏。妇女主任为了让丈夫同意村民加入种烟行列，不惜离家出走到村委居住。

尤其当黄文秀陪父亲做手术而不在村里时，所有人想方设法、齐心协力，短短几天内完成全村医保工作。

被影响的不只是村委和扶贫干部，还有贫困户。

懒汉在心上人家里帮忙榨油，每月收入超过扶贫干部，笑称自己“浑身都是力气”；上访诬告专业户龚海洋成功种上烟叶，每天干劲十足；岑丽凌养的猪生龙活虎，决定扩建猪圈。

可是，无论是村干部们对比出不足而改变工作作风，还是村民们找到适合发展的方向而努力奋斗，都仍然处于被动的、依赖引领者的状态，这种状态脆弱易碎，一旦换一任第一书记，或许就一夜打回原形。

这时的百坭村，半睡半醒。

03

村民的觉醒

百坭村真正觉醒需要他们能够独立“醒着”运转，需要他们控制人类自私的劣根性，意识到群体合作时的多赢可能。

医保事件之后，黄文秀也意识到村委、村民离开她，其实也能超预期完成工作。

她发觉自己或许不够放手，于是跟村委坦言不能事事都来请示通过。于是她将所有工作详细分工。

这种放手就像教育孩子一般，是必经之路。只有放手才能让他成为能堪重任的大人。至此，百坭村已能够自行良性运转。

村民觉醒的高光则是千人冒雨运送枇杷事件。为了防止枇杷烂在山里，在无法通车的情况下，村民们为蒙昌龙运送枇杷。

最具象的画面是千人冒雨运送枇杷，夜晚的山中村民背着枇杷、用手机充当手电筒，那光亮化为蜿蜒的、行走的路灯。

千人冒雨运送枇杷

看到这个画面时，我们像看到植物第一天发芽、听到婴儿第一声哭泣一样，焕发出对生命、生存力量的最原始的感动。

更多的，还有对集体力量、对团结无私的崇敬。那时，我们几乎感受到了作为集体一员的荣誉感与自豪感。

那一刻的村民没有任何私心，没有对大户的抱怨和幸灾乐祸，只是将他认作“我们”中的一员，自发去献上自己的一份力量。

在此前就已悄悄给贫困户送上两袋水泥之后，蒙昌龙终于被彻底打动和改变。

他在黄文秀被无端指责时站出来，举报枇杷销售的贪腐情况，也愿意以低提成帮助农民种枇杷。

村委和村民的转变或许也正是深层价值观的悄然过渡，他们一开始像大多数人一样秉持“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更在乎个体得失的价值观，但在黄文秀身体力行的带领下，也终于趋向为“安德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利他互助的价值观。

至此，百坭村终于形成团结一心、全民奋斗的局面。

04

给躺平者的启示

百坭村的贫富差异、大户的精明自私、贫困户的躺平无奈，和城市的景象又何其相似。

或许村中曾经“躺平”的贫困户“支棱”起来的经历，也能给我们一些借鉴。

从线性叙事来看，“躺平”应该还有“从前”和“以后”。从前应该是站着努力过，经历了一些挫折之后，才选择躺下。

之后是无奈躺着的状态，心中有失望、有不满，但心底深处，似乎还有一丝期待，期待自己的不满被看到，失望被希望替代，充满希望之时，或许能够重新站起。

2016年，网络中开始出现“躺平任嘲”一词，2021年网络上一篇《躺平即是正义》的文章让它风靡全网，成为年轻人的一种心理状态。

但它并非一成不变，在未来发展预期从消极转为积极时，这种心态便会自然褪去。

因此，正如黄文秀没有片面批判，而是用温情的双眼看到他们的困难，体认到他们贫困背后的挫败感和内心深处的奋斗欲望。

百坭村前后变化

如果成功解决困难、重新燃起希望，或许他们也能重新焕发生机。毕竟，只要是生命，就有生存和向上的本能，像绿叶向着太阳生长一样自然。

但是，我们不应一味要求个体自己“支棱”起来，正如复旦大学社会发展与公共政策学院社会工作学系教授顾东辉撰文所说，助人利他行为应“三域互补”，也就是社会、市场与私人三个领域共同协作进行。

躺平是个体在特定环境下的一种选择，未身处其中的人们无权指责。但如果你尚有心力拒绝躺平，或许你能找到更有意义、更充实的人生。

就像一边摆摊一边练习运球的“摆摊篮球少年”石学念，他没有因1.68米的身高和身体受伤，而放弃篮球，也终于成为马布里邀请的2022年首位篮球训练营成员。

走红之后，他发起“灯光计划”的公益行动，让大岭村的孩子们可以在灯光下打球，还计划修缮学校操场。对于当地的孩子们来说，或许他也是他们的“黄文秀”。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等来自己人生中的黄文秀，但每个人都可以成为他人生命中的黄文秀。

编辑 | 煎尼

排版 | 文月